韩一再度道谢,济济儿问道:“大公子,你往后有何打算?”
韩一便道出韩东篱将带他至大夏避祸。
济济儿道:“尊师这主意极好,再过数日,圣山那儿找不到大公子,传信回京,到时全境严查,真正难逃。”说着,由衣袖掏出一只沉甸甸皮囊,“些许银两,可为大公子师徒盘缠使用。”
韩一道谢推辞,济济儿道:“眼下不是客气时候,保命要紧。当真要计较,若非格尔斡家,我济济儿早是路边饿殍,何来今日荣华?可惜不及报答恩德……”他说起旧恩,心绪激动,脱口沙声道:“快走吧,再留桑金,更加椎心!”
韩一嗅出他话底有文章,因问道:“小国师何出此言?”
济济儿面上闪过一丝警惕懊恼,回避韩一注视。
他道:“皇上性情日益乖张,动辄砍杀宫人内侍,无端加罪臣民,抄家灭族,如此草菅人命,桑金生灵涂炭之日不远矣,大公子慈悲心肠,如何见得这光景?”
韩一问道:“小国师有事未说,可是担心我受不住真相?我家破人亡,已经无事可惧。”
济济儿摆了摆手,“没的事。贫僧有感而发罢了。”
说完,他唉声叹气,“外人眼中,皇上宠信贫僧,倾尽国库兴建皇寺,谁知道贫僧几度进言停止工事?燕王殿下怪罪贫僧在御前服侍,坐视他长子被杀,谁又知道贫僧已尽力阻拦?”他低眸看向自己右手,“伴君如伴虎,贫僧屡次劝谏,已招皇上怪嫌,那日丢了指头,明日指不定丢了脑袋。为求自保,也看不得皇上滥杀无辜,贫僧亦有心求去,无奈目下仍须日日伴驾,无从抽身遁逃。——当真走了,手下偌多追随僧众,又该如何?哎。”
韩一察颜观色,道:“我信小国师所说乃肺腑之言,不过尊驾最初话中所指却非此事。”
济济儿强笑,“大公子多心了。”
韩一道:“小国师既然出手帮助我们师徒,还请送佛送上西,将其他隐情一并点明。我们师徒逃往大夏,生死未卜,途中若有叁长两短,好歹死也做个明白鬼。”
他再叁请求,济济儿终于道出实情,说时一度哽咽。
“大公子,皇上记恨你家,酒醉呓语,要打碎你家人尸骸天灵盖,浇以粪尿。当时皇上身旁唯有贫僧服侍,贫僧权当没听见,只怕万一皇上清醒后重提此事……”
韩一但觉一阵腥甜涌上喉头,禁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大公子!”济济儿赶紧扶韩一坐下,把脉捏穴忙乱一通。
韩一片刻回神,双眼通红,骂道:“狗东西!”
西域人相信,天灵盖乃是元灵聚处,而人因元灵清明,有别于万物。亡者若在死后七七四十九天内教人打破天灵盖,灌以秽物,元灵染上污浊秽恶,转生便要沦落畜生道。即使不信此等鬼神之说,侮辱亡者遗骸也已是最恶毒的亵渎。
“贫僧不该多言,”济济儿连声自责,“该将这事烂在肚子里,让大公子安心离去。”
韩一向济济儿一揖,“小国师,多谢你提醒,否则我这一走,留下家人尸骨受糟践,将来九泉之下得知真相,永世不得瞑目超生。”
济济儿惊问:“大公子,难道你想留下?使不得,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我不走!家人在世,我不能保护;死后,无能收尸。再要我袖手旁观狗东西侮辱他们尸首,办不到!”
“大公子,你留下也保全不了家人尸首!”
“可以保全!”
“如何……”
“杀了狗东西!”韩一道:“他死了,便动不了我家人。接下来新皇即位,循例必要大赦,我家人尸首便能给挪下城墙。”
济济儿大惊失色,舌挢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