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生命之中对子夜不可分割的恨与爱,义无反顾、无惧无畏地往前走,往前走,只身破开漆黑暗夜,穿过悠长的黑暗的隧道,终于立在阳光之下,长出满身的血肉。
二十一岁,爱情失败,父亲住院。学业耽误,大过处分使她求职路上处处碰壁。一事无成,最艰险的时候,陈纵从未疑心过自己前路渺茫,足不出户,也能在家愤怒地写作。
寻了几家出版社,有一间门出版公司编辑知道她没有工作,特意联络她,打了微信电话问她,你写得东西很有镜头感,调度仿佛电影,是某种难得天分。你有想过学电影吗?
自此投身这行,跌跌撞撞六年,至此总算杀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也遇到过很好的人。
每一次当她终于以为自己走出子夜的阴影之中时,却发现,都不对,都不对。
阳光的人太肤浅直接,健硕的人显得粗苯……无论遇见谁,她总拿他们同子夜比。子夜有什么好?
她自己也克制不了。
到最后,每一段关系都虎头蛇尾,潦草收场,无一例外。
在这件事上,她始终懵懵懂懂,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在爱情这件事上寻找什么。
第二任男友是在报考电影学院复试时拍十五分钟短剧认识的,如今已有作品问世,获了小奖,也算半个行业前辈。那人带着满身爱意向陈纵奔来,走的时候哀恳绝望至极:“我只想让你爱我,很难吗?”
第三任男友是练英文时认识的华裔,阳光开朗,有健康小麦色皮肤。擅长游泳冲浪打沙滩排球,热爱一切户外运动,会在公共场合大方示爱。分手时,是,“你其实可以更性感可爱一点。”说直白一点,是怪她对他没有性|需求。
第四任男友是在美国认识的,后来她单方面突兀地中段了这段感情,没有任何解释。那时她第一次终于认识到自己要的不是什么感觉,而是非得某个人不可的时候,她不愿意再耽误自己和他人。对方在她在网上风评最差最差的时候,选择将这段感情挂上了网作为黑历史,骂她“渣”。
而早在去美国之前,她陪白小婷去庙里算过一次命。那时她已经和富二代离婚,带着一个女儿,又谈了场恋爱,预备第二次步入婚姻殿堂时,算命的说她,四十岁前结婚都会离。还说陈纵这辈子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两人的爱情谶言竟都应验。
意识到子夜的痛苦和困境,则有需要更多更多引线。
子夜来之前以及之后的一段时间门,她很羡慕白小婷,也很容易喜欢丁成杰这样的男孩子。白小婷一直以为她在凡尔赛,于是说出那番,“我们这种野种,只有羡慕你们的份。你又有什么好羡慕我们的?”
也是到了美国之后,陈纵才明白,丁成杰和白小婷,都长了一张没有被人欺负过的脸。
可是没有人疼爱的小孩,又有什么好“没有被人欺负”的?
她将这番话讲给合租的中国同学,她好奇地看着陈纵,讲了一句,“我第一次见你,也觉得你长了一张没有被欺负过的脸。”
所以,使她从唯唯诺诺的十二岁,长到如今的“没有被欺负”,中间门究竟多出的是什么?
再之后,则是某天上网,看到一则青少年自杀率最高的父母职业排行。排名第一是初中老师,虽然与子夜家庭解构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在评论里看到一条心理老师的解析:在心理发育的关键期,被那个阶段绝对的权威,从智力、德育与教育全方位的压制,不容任何质疑与抵抗。那个压制密不透风,没有任何纾解出口。
陈金生之于子夜的压制,何止是身心发育的三年,而是从外界到内部的,毕生的全方位的不容置喙的绝对权威压制。
陈纵后知后觉,感知到了子夜些许,惊出了一身冷汗。
二十四岁的某一天,《借月》改编舞剧大火,极偶然地,陈纵从电视上看到一条关于陈金生的采访。
他讲,“出版社看在我的份上给他四万册首印又能如何,至今卖出去几本?”
他讲,“作这些淫词艳赋,不如去写歌词。”
他讲,“脾气大,能耐小,白白耽搁几年光景,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