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淑赧颜,惟公不以为意,轻摆了摆手,
“年轻人聚在一起,议论这些实务总比咏月嘲风做些无病呻吟的文字强得多,”
惟公呷了一口茶,当是想起来一些往事,不由得轻叹一声,
“如今许多人再看庆康年间许多事,只以为是功亏一篑,若非宣宗久病,朝局经不起大起大落,如今也该是另一番局面,”
宗淑闻言却更是一愣,这种看法其实正是如今士人们的普遍看法,尤其是这几年,随着慈圣太后也少了许多昔日勤勉之力,压抑了十余年的弊政又逐渐暴露出来,且来势汹汹,更让人对于庆康新政耿耿于怀,比如这丹南路的诸事崩坏便可见一斑,须知这应天府等同于士悦为政起家的基础,许多庆康党人的中坚都经历了丹南路地方政务,然而随着庆康党人零落,最后波及的也是这里,譬如应天府尹判争权,还有丹南路诸监司荒废,以至于邪教复起,东路军政驰怠,海贸走私猖獗,民间匪盗丛生,一桩桩一件件也并非丹南路一路如此,可以说许多府路更甚之。
因此惟公这么说话,必然是有下文的,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秘辛?宗淑当然充满了好奇,但话说了这么多,也听了这么多,他也踌躇于今日这反常的一番对话,惟公究竟是几层意思?
宗淑不露声色,其实今日这番对话也早就在他预料之中,应该说惟公并不是只关注到他,毕竟营丘栿在缥云峰之事后不久也曾与惟公有过类似举动,而芦师兄前几日也提醒了自己,因为芦师兄也与惟公有过一番长谈,故而这几日里,宗淑并无外派任务,自己也留了心减少离开府衙的事务,便是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着这一出。
只是,他没想到精打细算中,这一幕来的还是如此突然,而且根据芦师兄的交底,他今日与惟公的这番交流却与之大相径庭。
而且时间也长了些,以至于宗淑现在其实已经有些战战兢兢了。
毕竟他年纪太少,早慧只是来自感悟,并非世道经验的实际积累,如果超出了他感悟范围,便让他自己感到十分无助,这种无助感让宗淑不只惶恐起来,甚至感到了许多烦躁,他只觉得自己是一条猎犬,虽然凶猛,可只要链子不放开,他就永远不知晓自己要被带到何方。
惟公却完全没有情绪上多余的波澜,应该说不止宗淑,整个丹南路能牵动惟公情绪的着实不多,这位尚未知天命的正值仕途上最好年华的智者,无论说起任何事,似乎总是再聊一件遥远的寓言或传说一般,即便其中也将他包含在内,但是那种从容与洒脱,甚至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宗淑实在倾羡的很,即便是自己的父亲也无法表现得更为雍容与闲雅了。
但是与父亲不同,惟公所表达出来的内涵却总是咄咄逼人的,甚至是不容置喙的,如果说当年的承守真只是一个坚守原则的诤臣,如今至少宗淑眼里,承守真实在是举纲持领当之无愧的鼎臣。
“都说进奉院案害了庆康新政,其实并非猝不及防,而是早有征兆,其端倪发于《朋党论》,其滥觞直到今日也未能了结!”
话头一转,问向宗淑,
“你以为这《朋党论》如何?”
不等宗淑说话,却又说道,
“帝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
到这里一顿,宗淑心领神会,顺着这句话便背诵其余文字,
“帝舜佐帝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帝炀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帝发有臣三千,惟一心。”帝炀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帝炀以亡国。帝发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帝发用以兴邦。”
宗淑背诵着文章,眼神不离惟公左右,只看惟公哪里有沉醉于文章的意思,因此察言观色中,只等惟公轻叹,即刻停了下来,等待惟公下文。
“你这孩子都如此知情识趣,可是士人眼中风雅如斯的阳攸,可真是个性情中人啊!”
原来,无论当时还是如今,所有的士人都以为庆康新政中的衮衮诸公都是众志成城,同志一心的君子,却忘了即便是君子,说到底也是世俗之人,只要是人即便亲如手足,难免少不得矛盾与抵牾,只是君子率性,所谓周而不比,行事也少了许多顾虑。只是世人不知晓当此时,庆康新政的领军人物士悦与横玮竟然也闹起来纷争来,本来是政见参差,发展至最后,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竟闹出了好大风波。
庆康新政的核心主旨之一便是强化军事,锐意进取,图谋的便是收复被东丹占领的故土,只是士悦常年领兵在外,更是挖掘与培养了秋崇志等名将,而正因为其久在边关,深刻了解大肇与东丹军事实力与军事战力的差异,虽然大肇军事实力总体强于东丹,但是方面战力却并无优势,因此其对策乃是致力于军事改革,强化稳固边防,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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