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一响起,那女人便如针扎一般,丢了茶壶盖子,蹿到**,缩在床角,拉起被子裹住自己,很是惊怕地盯着房门方向。被她丢掉的茶壶盖子,在桌上滚动了半圈后,摔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宋慈这一下看清了,那女人脸上布满了青黑色的文身,文身呈波纹状,应该就是袁朗曾提到的泉源纹,那女人自然便是袁晴了。文身太过绵密,颜色又极浓,袁晴只剩一对眼睛露在外面,一张脸看起来奇丑无比。
宋慈让桑榆过来,透过门缝瞧了一瞧。
“是初四那晚推车上的女子吗?”
桑榆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是她认得袁晴脸上的文身。
宋慈微微凝眉,暗想了片刻,没再惊扰袁晴,离开了那间房,让桑榆带他去找黄五郎。
黄五郎在竹竿巷东面一条大街的街尾摆摊,这地方离熙春楼不远,街上满是花灯,吸引来了众多游人,这使得他今晚生意不错,收入颇丰。他笑容不断,一口外凸的黄牙很是显眼。他看见桑榆远远走来,笑着挥手打招呼。他本以为桑榆是要去附近的药铺抓药,只是从这里路过,没想到桑榆径直来到他的货担前,停住了脚步,又指了指身边跟着的宋慈。
宋慈出示了提刑干办腰牌,请黄五郎到一旁人少的角落里说话。
黄五郎不知道自己摊上了什么事,有些愣住了。桑榆向黄五郎比画手势,示意宋慈是好人,让他放心跟着宋慈去,她留在这里代为照看货担的生意。黄五郎想了想这段时间自己来临安做过的事,似乎没犯过什么事,但还是心中惴惴,跟着宋慈来到了一旁的无人角落。
“你不是汉人吧?”宋慈问道。
“我是琼人。”黄五郎应道,“我可没犯过事啊。”
“你把左手的袖子卷起来。”
“卷袖子做什么?”黄五郎一边问着,一边卷起了袖子,很快露出了左臂上一团青黑色的文身。这团文身形似太阳,想是年月久了,颜色已略有些淡,与袁朗左臂上的文身极为相像。
“这处文身是什么意思?”宋慈指着黄五郎的左臂问。
“这是宗族纹。”
“宗族纹?”
“我们琼人有很多宗族分支,各宗族都有自己的宗族纹,族人要把宗族纹文在身上。”
宋慈的目光落在黄五郎的脸上,道:“我之前有见过一些琼人,会在脸上文身,为何你没有?”
“你说的是打登吧。”黄五郎道,“我们琼人只有女人才打登,到十二岁就绣面,在脸上文一些谷粒纹、泉源纹、树叶纹之类的。男人都不打登绣面,只文宗族纹。各宗族有自己崇拜的东西,有的是蛙,有的是蛇,有的是虫,崇拜什么就文什么。我们这一支崇拜的是日月,男人在手上文太阳,女人在腿上文月亮,平时只要见到宗族纹,就知道是不是自己宗族的人。”
宋慈眼神一变,仿佛猛然间想通了什么事。他提起初四那晚黄五郎与袁朗发生争执一事,道:“听说你与那车夫是同乡?”
“是啊,那车夫姓袁,和我一样,也是从琼州来的。他也是琼人,还和我文着一样的宗族纹,我们祖上是同一支宗族的。他说来临安是为了找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赶着带妹妹回琼州与爹娘团聚。”黄五郎感慨道,“能在这临安遇到同乡同族,那真是太有缘了。我同他约好了,等以后我回了琼州,定要抽空去找他。”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过往游人都转头望去,只见一群身穿金国服饰的人在大街中央招摇过市,一边走一边齐声高喊:“西湖沉尸一案,已由金国正使查破,明日一早,府衙破案!”喊完一遍,又喊第二遍、第三遍……如此不断地高喊,唯恐沿途游人不知。
这群身穿金国服饰的人,正是不久前离开梅氏榻房的金国随从,他们中间是一辆缓缓行驶的都亭驿马车。
宋慈皱了皱眉,迎了过去,当街而立,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这些金国随从都认得宋慈,立刻有人去到车窗下,向车内禀报了情况。很快车帘撩起,赵之杰探出身子,道:“宋提刑,你这是何意?”
车帘撩起的一瞬间,宋慈已看清马车内除了赵之杰外,还有完颜良弼,以及双手被绑住、耷拉着脑袋的袁朗。他知道赵之杰一直在追查虫娘沉尸一案,看来赵之杰已然认定袁朗是凶手,这才要将袁朗抓走。他道:“赵正使刚才急着走,是赶着去熙春楼抓人吗?”
“不错,我已抓到了凶手,可惜宋提刑来迟一步。”赵之杰微笑道,“明日巳时,临安府衙,赵某恭候宋提刑大驾。”说罢手一挥,坐回车内。几个金国随从不再客气,一把将挡路的宋慈推开,护着马车前行,一边继续高喊,一边往远在城南的都亭驿而去。
宋慈被推了个趔趄,赶来的桑榆忙扶住了他。桑榆很是气恼,瞪了那些金国随从一眼。宋慈却不以为意,也不打算再去问黄五郎,道:“桑姑娘,我们回去吧。”
两人沿着来路而回,这一次宋慈的步子快了不少,似乎有些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