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不过戏里拜一拜没什么不合适的,”有乐转身掩着嘴笑道,“我看他也想扮更嫩一点儿的,你去告诉他,演侄子或外甥更年轻更嫩,这个角色更合适他。你看他换不换?”
“不换!”光秀拿着歌本犹犹豫豫地还没凑近,就被撵开了。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我当你外甥?还让我喊你几声舅老爷?想得美,滚你的!”
随着高鼻深目之人的手势,众人各就各位。乐班奏起咏叹曲,信包率领“一门众”左摇右摆地齐声哼吟:“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等一下!”眼光疯狂之人立到光线照映之下,酝酿感情到最充沛处,刚要徐徐转面,突觉不对,恼道,“过场音乐怎么变了?先前我和长秀一起设计的‘感叹人生’主旋律去哪儿啦?谁给篡改成这样,哪来的什么霓裳破衣曲?”
秀吉硬起头皮爬出来回禀道:“哦,是这样的。由于连着好几天作为乐班协调者的恒兴大人心神不宁,并且多次缺席,他们就拉我来顶上。临时救场没办法,我只好拉有乐来帮忙,弄了些锦上添花的新意思增加进来,这支霓裳羽衣曲我还特别找了西域或者哪儿的胡姬到时候会抱着琵琶艳光四射地出场表演她独特的肚皮抖动之舞……”
眼光疯狂之人一边听,一边点头,手伸向信孝,见其愣没会过意来,就啧一声皱眉道:“茄子!”信孝探手从腰后拔出一根茄子,犹豫地呈递上前。眼光疯狂之人拿去刚要朝秀吉扔出,忽似觉察气味可疑,就拿到鼻前闻了闻,皱眉瞪信孝一眼,随即瞄准秀吉,把茄子投掷他脸上。秀吉本要摆头闪避,似又一转念,将脸迎向飞来之茄,啪的打出眼汁儿,叫苦之际,只听那眼光疯狂之人冷哼道:“我只要我设计的主旋律,谁让你们胡乱窜改成这种变调曲?再给我听到一次,当心我立马让你的人生变调!”
随着高鼻深目之人的手势,众人各就各位。乐班奏起咏叹曲,信包率领“一门众”左摇右摆地齐声吟唱:“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大脑袋的信雄越众出列,手摇一支赋写《楚辞》语句的纸扇,仰天问曰:“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
我听得阵阵激灵之际,眼光疯狂之人将手又伸向信孝,后者会意地探手从腰后拔出一根大茄子,麻利地呈递上前。眼光疯狂之人纳闷地瞥他一眼,啧然道:“还有没有更大的?”信孝点头说有,随即从股后拔出一个更大的葫芦瓜,双手捧上前去。
眼光疯狂之人伸鼻闻了闻,皱着眉头又瞪信孝一眼,随即接过葫芦瓜,抱着瓜往人丛里寻觑秀吉的身影,口中冷哼道:“什么乱七八糟?”秀吉见躲不过,连忙蹦着舌儿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有乐说这首隋末唐初诗人王绩的佳作《野望》最合我们身处清洲乡下这种朴素清新、安详宁静的氛围。此诗描写了隐居之地的清幽秋景,在闲逸的情调中,带着几分彷徨,孤独和苦闷,尤其是以‘欲何依’的心理描写来抒情,不仅情景交融,最重要是问出了何去何从、何所依靠的这种徘徊不定未知该归依何方之心情,借以抒发自己的苦闷与徬徨。听了有乐详细而耐心的讲解,非但让我想起一位佳人,还使我想到了许多,包括我们各自命运和前途的何去何从……”
这番话堪堪说到连我听了也有感触之处,他脸上就被葫芦瓜飞来打个正着。秀吉叫着苦倒地,只听那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你给我当心,下次再砸你脸上的就不只是瓜了。”说到这里,转面向旁投以一瞥,问道:“对吧,信孝?”信孝点头道:“对,我这儿还有航海家送来的大菠萝。”目光疯狂之人诧异地瞪他一眼,随即拍手说道:“大家继续。我要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样玩出来……”
随着高鼻深目之人的手势,众人各就各位。乐班奏起咏叹曲,信包率领“一门众”左摇右摆地齐声哼吟:“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壮。去年射虎南山秋,夜归急雪满貂裘。今年摧颓最堪笑,华发苍颜羞自照。”大脑袋的信雄接腔儿蹦跳道:“谁知得酒尚能狂,脱帽向人时大叫!”
我听到藤孝在后边以折扇遮着嘴低声说:“你不懂吧?这是右府大人特意为他们排练的歌剧添加的开场乐曲,以增厚剧中人物回顾平生的沧桑感……”旁边那个圆头圆脑的家伙语如闷雷般的咕哝道:“什么时候安排我出场啊?”
藤孝啧然道:“还未得隙儿向右府大人介绍你呢,怎能急着出场?”那个圆头圆脑的家伙语如滚雷般的嘟囔道:“可是我渴望登台……”藤孝急道:“小点声!别被右府大人听见了,这会儿他心情不一定好到能跟你飙歌……”
“等一等!”目光疯狂之人突然抬手朝信包他们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信孝连忙捧出菠萝。秀吉见状,脸色都灰了,正愁没地方躲,却见那眼神疯狂之人转身朝台下投觑,拿着折扇指过来,发声叱喝:“我看见你了!你以为藏进人堆里就能躲过我犀利的眼光?”
我刚想扔下勺子溜掉,那眼神疯狂之人抢过信孝呈献的菠萝,端在手上闻了闻,皱着眉头瞪信孝一眼,随即举起菠萝往台下抛掷,口中喝叫:“说你呢,看什么看?”
恒兴躲闪不及,被菠萝扔来打个正着,叫一声苦,望后便倒,连怀里揣的书都飞出来了,啪的打在其畔一个又圆又大的脑袋上,随即掉在那个圆头圆脑之人的旁边,那人咦了一声,俯身正要捡起翻看,藤孝说道:“他看的是殉情书,爱得死去活来,然后一起死那种。不合适你。”
圆头圆脑之人拾起书,咕哝道:“你怎么知道我爱看不爱看?”藤孝啧然道:“谁不知道你爱看逗人发笑的书,捧着书坐在那里笑得全身上下每一块肥肉都在剧烈抖动,最后又笑到抽筋,痛苦得死去活来……”圆头圆脑之人拿着书轻手拍了拍,递给恒兴,只听台上那眼光疯狂之人叱喝道:“你躲在下边干什么?歌也不唱、班也不领,你到底想干什么?”
恒兴晕头晕脑地爬去台上,浑似未觉头发蓬乱,眉头深锁,率领一门众低唱:“劝君及时行乐,毕竟人生苦短,岁月何时饶过谁?当初那些青涩脸庞,转瞬不复存在,徒剩下内心阵阵唏嘘……”信雄出列独自哼叫:“哎呀疼疼疼疼疼!”
有乐忙推信孝,小声说:“该你接着独唱一段了。”信孝转头说道:“我……我怕怯场唱不出来,要手里拿着个东西才能唱出声音。”有乐啧一声催道:“拿什么都随便你,赶快去唱!”
信孝拿个茄子握在手里,满含感情地对着茄子张开口唱歌:“你是他若众,他是我若众,我是你若众,大家互为若众。你御幸我,我御幸你,他御幸你,我御幸他,他又御幸我,想要就要啊,不要想要又哀怨。”
眼光疯狂之人的神情似是越听越纳闷,转头只见恒兴眉头深锁,率领一门众接着又唱:“劝君及时行乐,毕竟人生苦短,岁月何时饶过谁?当初那些青涩脸庞,转瞬不复存在,徒剩下内心阵阵唏嘘……”唱到这里稍微停顿,随即众人齐声叫道:“哎呀疼疼疼疼疼!”
眼光疯狂的家伙转面怒视之时,秀吉早躲开了,手指着有乐在那里笑弯了腰。眼光疯狂之人逼视过来,有乐朝我一指,笑道:“这小调儿是她那天随口哼唱被我听到的。”
我转身就跑,眼光疯狂之人跳下台来,竟还真就在后面追赶。众人全愣在那里,皆似不明何以如此。
眼光疯狂之人追得越急,我跑得越快,一前一后,在众人愕望中不意已奔出好远。又到了前边的十字路口,恰值车水马龙时候。眼光疯狂的家伙追近身后,就要伸手捉到我之际,忽然一队快马奔驰而过,我仗着身法巧捷,先闪身穿过去。眼光疯狂之人也不含糊,只见他不慌不忙,发足蹬树,借势纵起,左手提着袍裾,右手握着折扇,凌空高跃,腾身翻转,从那队快马上方翩越而过,眼看其身影已迫近我背后,不意又迎面飙来一大群奔骑,眼光疯狂之人折身往另外方向飞扑急避,啪一声大响,好像撞到了东西。
我边跑边回头张望,只见眼光疯狂之人撞在嵌靠土坡陡壁那面厚厚的大牌子上,磕陷出一个凹窝,随着闷声呻吟,徐徐滑落。身上掉落之物坠撒满地,其中有:手铳、袖炮、短刀、贴身衣裤、木屐、诗笺、和歌集、千里镜、还神丹、天香提神丸、银杯、丁字布、或许还有水指“占切”、香盒“平手合子”之类珍品,以及传说中“白天目”、“势高肩冲”、“货狄”等名品……
匆忙之中,我随便捡两三样小东西就跑开了。经过那块牌子旁边,我仰头看了一眼,只见牌子上的“天下布武”大字显得褪色许多,那幅作为背景的形势图已模糊难辨,隐约可见血红色的箭头从清洲起始,依次指向岐阜,接着指向安土城,再往后指向哪里,仓促间没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