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雄蹲身拈起那只鸟看了看,又忙不迭的扔掉,躲去我后边。
“别相信他们,”蚊样家伙拿着弩,踅过来悄言道,“尤其是易卜拉欣。显然他又撒谎,这家伙根本不是出身低微,其父原本贵族,率兵西征,一路打仗,跟当地女人有了他。童年之时因其父曾经失势遭放逐,在困境中长大,内心深留怨恨烙印。他从未释怀,仍要继续变着花样争斗与整人,幺蛾子不断……”
其声虽低,慈祥老者竖起耳朵听到,微哼道:“你懂什么?斗争从来其乐无穷。世人曾经让我过得不痛快,我也要让你们日子难过。我为突厥复兴之梦灌输的真正内涵就是折腾,不断的折腾人……”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从草里拽链而出,拉扯着说道:“乱灌水就输了,后来你打水仗也是这样胡折腾,竟然要往贝尔格莱德围城灌水,结果反倒打成了举世闻名的内河水战,输到没裤穿……”
信孝闻茄讶问:“咦。他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有乐也似不解,捂额称奇道:“对呀,这哥们儿怎么不去陪你主子,顺便养好箭伤,再囤些膏药以便日后又在某个时候归还给我……”
“哪年代的旧事了?”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笑道,“主子早已复辟。北狩归返多年后,宫里发生‘夺门之变’,万岁爷再登大位,下诏为老公正名,并以香木雕像,隆重厚葬。召我回来帮忙建旌忠祠,以祭祀亡灵。顺便还给瓦剌首领也先盖一座庙祠,以铭谢其款待之德……”
长利憨问于旁:“什么老公啊?”虎头虎脑的小子闻言懊恼而瞪,有乐视若无睹,笑道:“老公,是妻子对丈夫的称呼。皇宫里对于年老的公公,也唤作‘老公公’,简称‘老公’。公公,是妻子对丈夫的父亲之常见称呼。宫里则是对于年长的太监之尊称,用于称呼比太监地位要高的那一辈,比如有权势的宦官头领。在马千户活跃的那个时候,通常指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
长利憨然又问:“他为什么给也先盖祠呢?既已翻脸成为敌人,难道没有仇恨吗?”
“仇恨这东西很难说,”宗麟摇头叹道,“明朝的衰败,早见端倪。很难具体怪谁。随着瓦剌的崛起,也先向明朝用兵,屡番侵扰,其虽处处以‘大元皇帝’的代言人自居,声称‘我每问天上求讨大元皇帝一统天下来’,似乎颇想消灭明朝,取而代之。然而他毫不讳言,最想要的东西并非土地城池,而只是财富与替代黄金家族。开战之前,明廷颇多慷慨激昂声音喊打喊杀,劝都劝不住,一经开打,先锋迎战屡挫,猫儿庄首战迅即兵败、主将战死。阳和之战再次全军覆灭。英宗亲征,往宣大方向开打的时候,辽东之战完败,甘肃之战再败,鹞儿岭之战崩营、鸡鸣山之战明军被杀之殆尽,全军覆没。随后到了与瓦剌兵决战的最后战场,明英宗抵达土木堡。也先遣使诈和,以麻痹明军。明英宗起草诏书,派遣锦衣通译与瓦剌使者往来交涉。趁明军匆促移营南行的混乱之际,瓦剌大军突然折回,冲击明军倒戈,自相蹂践。兵士争先奔逃,势不能止。瓦剌铁骑进入明军阵中,大喊脱掉盔甲丢弃武器者不杀,明军众多光身赤体而死。五十二名跟随明英宗远征的群臣皆死于混战,朝廷栋梁损失惨重。传闻混乱中,护卫将军樊忠用锤把‘老公’捶死,但据明英宗自己的回忆,‘老公’是因为自责致使明军战败,引刀刎颈。甚至皇帝身边的人宣称‘老公’在突围时杀死数十人后战死。我身边聘用讲经述史的儒士认为,英宗才是明军的真正指挥者,身为太监的‘老公’根本不可能指挥得动军队,只是为英宗顶替罪名而已。明英宗突围不成,盘膝坐待虏缚。也先获知英宗就擒,立即去向他请安,恭行君臣礼,三叩九拜之后,献上各种野味美食。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和赛刊王他们一直款待英宗,尊奉为帝君,还让哈密王母她们前来陪伴解闷。”
“土木之变是明军临战自溃。”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不胜唏嘘道,“瓦剌四面包抄而至,明军毫无斗志,许多兵士不穿衣服而死。时人记载称:‘竟无一人与斗,俱解甲去衣以待死,或奔营中,积叠如山’。谁也无力阻止这一惨败。时代的悲剧也是个人的悲剧。不久,蒙古各部终于兵戎相见,脱脱不花汗败亡。也先称帝,但他无法解决内部矛盾,而为人又心胸狭窄,荒于酒色,最终被杀。有大批的蒙古人不愿在漠北过艰苦日子,借此机会转而投奔明朝,定居北直隶各地。一些汉人由于痛恨官府暴虐而投靠也先余部,去了蒙古高原。而我家也有兄弟从此流落在外。”
长利憨问:“那时你在哪儿?”
“土木堡缺水之说,令我一直纳闷。”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回忆道,“太宗北征既能两次在此驻扎,想必水源应是有的。因而明军断水,也算倒霉。我以随同和谈为名,悄去调查此地形势,让使臣火吉、马亮他们先去瓦剌营中,马亮向我密报,说他发现瓦剌作势后退,让出桑干河。我就觉得有问题了,急返提醒当心有诈。此时明军下令抬营就水,备受惊恐、口渴日夜折磨的士兵疯狂涌向河边,一时之间阵脚大乱,瓦剌趁机四面冲杀。悲剧就这样发生在你们眼前……其实事前也不是不可以避免,瓦剌的‘实权派’太师也先,经常以朝贡为名,骗取明廷的各种赏赐。因为明廷自诩为天朝上国,对于进贡的使者,无论贡品如何,总是会礼尚往来,赏赐颇为丰厚,并且慷慨地按使团的人数派发。这种情况下,也先不断增加使者数目,最后竟然高达三千余人。当时总揽朝政的‘老公’对此颇为不满,下令减少赏赐。并且驳回求亲,借此鼓动皇帝,建议他御驾亲征。朝中大臣劝阻,皇帝不听。万岁爷时年二十来岁,祖母和一干老臣都已经离世,正是他一展拳脚的大好时机,为了证明自己行,何况大明国势鼎盛,不容北方鞑子放肆,于是就来硬的。”
长利纳闷道:“我问你后来去哪里了,却扯这么多。”
“万岁爷后来夺位复辟成功,又召用我了呗。”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回顾道,“三朝旧人皆战死,辽海藩篱尽消撤。由于海西旧人战死,投顺脱脱不花而活下来的海西众人通过对明初二帝北伐建立起的‘天朝上国’无敌形象破灭无法挽回。万岁爷心有不甘,就让马鉴他们指挥锦衣卫把奴儿干迁回庙街。并且派遣我去开撒马儿罕道路补过,我被弩温答失里恐吓,路没开成。俗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眼见没法混,正自彷徨,遇到那个蚊样家伙,就跟他一起四处撞……”
说到这里,抬手一指,说道:“当心那些披罩亚麻大布的家伙。”又指了指草坡上打着火把的服色各异之人,悄言道:“还有那些家伙亦可疑。”
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之间,火光跳闪,耀映一张张阴晦莫辨的脸廓。我投眸望向披罩亚麻大布之人,隐感手臂阵阵搐痛,朱痕稍显螺旋之状,竟渐缩微拢为一点。蚊样家伙抬弩惕戒在旁,提醒道:“留神那六个刚到的,很大的杀气!”
“不论御无敌在不在这儿,”宗麟蹙眉说道,“这几个都很难缠。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虎头虎脑的小子转觑披罩亚麻大布之人,忽然伸手触摸其中一个蒙面者襟前甲胄,说道:“咦,你胸前这两块板看样子不错,快拿来给我媳妇保护酥胸。”
宗麟忙道:“别碰……”然而提醒不及,亚麻大布之内撩出六道形状各异的刃光,绽显六合态势,顷即荡击开来。
抢在圈圈旋掠的刃芒裹向虎头小子之际,宗麟先已提脚将他踢开,同时抬手晃出袖炮,朝那展袍猝袭之人轰射,随即向后急退。刃芒迅疾回拢,合成一道玄谶之盾,倏收袖炮轰击的弹火,将其霎然消去无余。有乐见状吃了一惊:“我去……”玄谶之盾晃变刀芒,一展而扩,斗然变大,拓伸开来,撩劈宗麟和虎头小子躯影。
我抬手扬出盾形劲气,挡开长刀挥掠的辉芒。却有一袭披罩亚麻大布之影悄临于畔,锐语如针的说道:“圣宫里那两个孩子交给我们,换你一命如何?”
我闻言一怔,信孝闻着茄子在旁惑问:“对了,那些小孩去哪里了?”
有乐小声说道:“无论在哪里,都不能交给这班西域人带走吧?”长利瞥觑服色各异之人阴晦模糊的面廓,亦有同感的说道:“我也觉得那帮家伙找小孩的用意叵测,况且本来就不在我们手里。记得先前看见似有托钵僧抱去了……”有乐忙掩他嘴巴,啧然道:“不要说那么大声,免得他们去追杀托钵僧!”
黑须先生觑视披罩亚麻大布之人,看不出脸色变化,却哼一声,低哂道:“先杀了你们这帮碍事的,再去追杀托钵僧,也一样手到擒来。”
头裹乌巾的长须之人便即会意,垂于身旁的袖口晃出寒刃,挥向信照咽喉。
这一下猝袭出乎不意,其迅难状。信照先前伸刀未收,就势从颈旁一划而过,撩开挥近之刃。头裹乌巾的长须之人捂脖转身,踉跄而行,颈侧喷涌血箭,没走几步便踣躯瘫倒,垂首跪于黑须先生跟前。服色各异之人乱声惊呼道:“破军被杀了?竟然一刀就杀了破军……”
“脖子都破了,还叫‘破军’?”信孝皱了皱鼻,投茄而出,掷在背梁上,头裹乌巾的长须之人往前栽倒,黑须先生目光微变,懑然道,“竟在我面前破军杀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贪狼到,”随着火光一偏,劲风猎猎而至,晃闪出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卫挥刀飞劈的身影。服色各异之人为之振奋,打着火把纷拥上前,挥着兵刃叫嚷,“不跟我们相向而行,你们就一步也走不了!”
信照扬刀一撩,不与黑须扈卫兵刃相交,旋身退避刀锋之际,随手抡刃盘转,打掉服色各异的家伙纷搠而近的兵器,那些家伙犹没看清,倏已划腕溅血,旋即腿膝绽裂,顷齐掼跌。有个叫嚷最响的家伙喉下先挨刀背拍打一记,顿时窒气难舒,捧脖憋脸吐出舌头。便趁那人一时咋舌难收,信照随手捏住舌头,转面觑向信孝,问了一声:“要不要拔条舌出来丢给你玩儿?”信孝拾起茄子后退,摇头不迭。
有乐啧然道:“无谓重复自己。”信照扯着舌头,挥刀荡开黑须扈卫进击之刃,转头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长利抡戈扫开四下里攒拥逼近的兵锋,忙活儿道,“咱就两下子,来回都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