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不可”,还未待她话音落下,御史大夫许誉便高声言道,“陛下,自古王侯犯法皆与庶民同罪,这些人随逆王起兵谋反,其心可诛,其身可杀,若不予以严惩,肆意赦免,将来岂非人人皆可反叛?还请陛下三思而行”。
沈月明冷冷一笑,言道:“那敢问许大人,您是否会起兵造反?”。
许誉闻言,顿时脸色铁青,大怒道:“沈侯,你不要在这里污蔑老夫”,沈月明面带蔑视地说道:“原来许大人也知,造反这种事情实属不易,又何来人人皆造反一说?莫非这造反,竟如同平日里吃饭喝茶般轻松随意?况且陛下登基不久,百业待兴,前番又有北境用兵,此时严惩这十二万主动投降的士兵,许大人,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新皇?会不会认为新皇没有容人的度量?我大显的百姓会不会说陛下是个暴虐凶残之君?如此,天下可稳?百姓可安?”。
广陵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轻描淡写地看了许誉一眼,这位自诩三朝老臣的人精差点吓尿过去,面如土灰,一旁的群臣,有年轻些的,不由低头偷笑。众所周知,这位许誉大人平素最喜倚老卖老,常常仗着自己资历深,批得后生小辈汗流浃背,如今被沈侯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吹胡子瞪眼睛,实在是大快人心。
“准沈侯所奏”,广陵帝一锤定音,许誉闻言,只得恨恨地拂了拂衣袖,退了下去。
三日后,两道圣旨明诏各地,其一,叛首已除,众将受蒙蔽而反,如今弃暗投明,既往不咎,特旨恩赦。此消息一出,帝都一片欢腾,民众弹冠相庆。其二,赐婚廉王燕真长女,月阳郡主燕红樱与骠骑大将军叶乾的嫡幼子叶允,两家共结秦晋之好,佳偶天成”。
从三品职方的官职,在高官云集的帝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沈月明心中很是满意的。作为新皇的母族,又是兵权赫赫的超品武侯,倘若在战时,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可如今,四海重归安定,若是还手握重兵,执掌一方权柄,恐怕会有不少自诩清流的朝臣跳出来,痛哭流涕,大谈外戚专权的危害,她不想给陛下惹出任何不痛快。
作为维护帝都安全防务的官吏,沈月明每日颇为繁忙,早朝之后,便要去各大街道,城门,酒肆,甚至客栈去巡视,看看邻里之间有没有吵架的,有没有丢钱丢物的,瞧瞧有没有打架斗殴的,小混混聚众闹事的,还有嫖妓不给钱等家长里短的小事。
老百姓们对这位从容随和,性子讨喜的小侯爷很是爱戴,她不仅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更重要的是,完全没有达官贵族的架子,对谁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这不,才巡视了几次,就有街坊大妈们开始试探地问道:“侯爷喜欢什么样的后生?我家内侄子今年高中解元,明年定能金榜题名,高中魁首……,还有谁谁谁在衙门里当差,今年刚升了官,前途无量……”,此类话语,若干无数,沈月明一律笑脸相迎,一声不吭。
这日刚走到升荣大街的西门,她从王记炒货店买了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正吃得欢,抬头便看见叶允一袭蓝色长衫,站在一棵大树下,见她过来便招了招手。
“听说,明日你大婚,还未来得及给你道喜。但我明日不得空,陛下让我去西山巡防”,沈月明一边吃着,一边抓了把栗子,塞到他手中。叶允破天荒地没有跟她吵嘴,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转身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然后把剥好的栗子放在帕子里。
不一会儿,金黄诱人的栗子便堆得像座小山,果不其然,只见沈月明毫无违和感地伸出禄山之爪,从帕子里拿出一颗,扔进嘴里。
“阿月”,叶允第一次这样叫她,之前两人犹如针尖对麦芒,一言不合就直接上手,他从来没有这般温柔地唤她的名字,“我要大婚了”,叶允低低地说道。
两人相识于微末,少时情分,端是无忧,后来几经风浪,先有宣平退敌,后有文州平叛。不知从何时起,他对沈月明开始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朋友,兄弟,又像是倾慕,思念。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沈月明风华日盛,举手投足间,一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姿态,在不经意间流露,叶允开始慢慢明白,两人已经错过了最合适的时间,在这段感情还没有萌发之前,便已无疾而终。
他原本出身军阀世家,幼时随父兄四处征战,此次文州大战,于全军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当场斩杀宣王燕永及其世子,立下首功。回朝后,论功行赏,被破格擢升为三品武将,成为军中最年轻的高级将领。再到后来,阵前点将,他执军礼相迎,早已回不到少时嬉笑胡闹,恣意妄为的时候了。
如今,他就要大婚了,叶允低头一笑,淡淡的,只是来见她一面,就这样吧,也挺好……。
沈月明转头看向天边的云彩,目光沉寂如水,“月阳郡主是个好女子,果敢聪慧,雍容大方,叶允,你要好好待她”,他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早春的胡杉树已经冒出嫩绿色的枝芽,微风吹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轻轻拂过两人的发梢,衣袂飘飘,童懵少年终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