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发蓬松的家伙拿烟头去烫,炙之曰:“硬了吗?真的假的……多烫几下,他再不动弹,我就要点火烧他裤子了……”
蚊样家伙终于忍不住叫苦,蹦起身来,懊恼道:“险境未脱,你们急着搅什么局呀?”
一口十字重剑穿出暗雾,缓临有乐颔下,冷不防指住他咽喉。有个披罩银缕衣之影从残柱后现身,目光沉凛的逼视过来,旁边有个同样装束的矮个子罩甲家伙皱着眉问道,“你们是谁?来这里搅什么局?”
“三大骑士团出乎意料地齐齐现身,”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似是一眼就看出端倪,便在我暗觉这帮人来历透着不寻常之际,他在我耳边说道,“你朋友面前那几个显然是条顿骑士团的人。他们杀性向来很重,快叫你那些小伙伴别乱动……”
“好眼力,”矮个子罩甲家伙背后一个铁鹰头盔的络腮胡子之人笑了笑,往黑衣甲士胸前抽出剑刃,顺手往衣衫上拭血,转面说道。“不过应该称我们为‘善堂骑士团’。来自德意志……”
一条缠绕铁链粗索的光膀大汉扛来沉重的十字架,嘭然扎在我面前的泥土中,另有一个猛汉挥起重锤,敲打几下,将十字架的底桩牢牢嵌稳。
有人往十字架浇油,另一人拿火把伺立于畔。我见这架势,暗感不安:“是要烧人吗?不知要把谁架上去烤来着?”
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虽亦满眼惧色,瞥见我在旁显得忐忑的样子,他便伸嘴靠近我耳边说道:“不要让他们知道你和伙伴们会魔法。听说条顿这帮家伙在东欧一带没少干烧烤女巫的事情……”
“条顿骑士团的口号是:帮助、救治、守卫。”铁鹰头盔的络腮胡子之人转觑数名甲士拽来一个铁桶罩头的缠链家伙,“然而铁与血铸成的十字架之下,还须用铁与血来浇灌。”
我纳闷地瞅着那个铁桶罩头的缠链家伙,听到有个毛发稀拉的托钵僧在后边的墙影里低声说道:“条顿骑士团是三大骑士团中建立时间最晚的一个,但却是影响最大的一个。它早于几百年前在巴勒斯坦建立,主要由德意志骑士组成,常见穿着白色外衣,佩戴黑色十字章,白色斗篷上绘有红色宝剑和十字。”
“传说不一定靠谱,”信孝忍不住闻着茄子说道,“你看他们这些,全是犄角旮旯的邋遢模样。哪有人穿着白色外衣和披白斗篷?”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们的历史。”毛发蓬松的捧碗家伙歪叼烟草棒儿说道,“在異教徒虎视眈眈的威胁之下,耶稣徒国家处于动荡不安之中。一帮不甘心任由命运摆布的人组织起了几个僧侣骑士团,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三大骑士团,即医院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黑暗世纪的骑士充满了神秘和魅力,关于骑士的生活不断地被民间传说演绎成亦真亦幻的浪漫故事。其实,他们在外表上像修士僧侣,实质上却是军人;他们更擅长的不是祈祷,而是战斗。他们的武器不是说教,而是战争;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就是与其被敌人或对手杀死还不如主动消灭危险。一些德意志骑士在阿科建立了一个行善的医护组织,这就是后来的条顿骑士团,不过建立之初它并没有军事任务,只是照顾伤患。然而他们那时没有足够强大的武装自卫能力,经常不免与满院伤患一起遭入侵者杀害。大约四百年前,条顿骑士团以圣殿骑士团为样板,改造为军事修会,自称‘耶路撒冷的德意志圣玛丽善堂骑士团’,执行和圣殿骑士团一样的教规。这帮从事慈善事业的医护修士,后来转变为德意志骑士团。在铁与血的历练中,打出响当当的铁血德意志威名。”
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在旁接茬儿道:“条顿骑士团成立之初,教皇批准他们穿同圣殿骑士团一样的白色长袍,不过上面绣着的是黑十字,作为两者的区别。从此后白底黑十字就成为条顿骑士团的标志。条顿骑士团旗帜上的十字跟常见的十字不一样,它偏向左边而不是左右对称。”
“后来这种偏向左边的十字图形,被称为斯堪的纳维亚十字。”我闻听耳后有人悄言一句,转面看见信孝闻着茄子朝他身后乱望。兀自满脸惑色,但见长利挨过来低声问道:“不知铁桶罩住脑袋的那个人是不是信照来着?”
有乐惑望道:“对了,还以为是信照在前边,没想到是信孝。刚才你怎会跑去前边跟他们在一起玩什么暗号对歌的把戏?”信孝闻了闻茄子,说道:“或许是我走路太快了。跟你们在夜雾中走散,却在前面遇到了微须骑士一伙,其中还有那谁……”随即抬手往残墙那边一指,我瞥见有个人影拄刀蹲在墙头。
“条顿骑士团也走向建立国家之路,并往东欧强势发展。”毛发稀拉的托钵僧在墙影里述说道,“面对着条顿骑士团国的强大压力,立陶宛和波兰逐渐走到了一起。年近四旬的立陶宛大侯爵亚盖洛与年少的波兰女王雅维嘉结婚。这个小姑娘挺可怜的,据记载她很漂亮,而且颇有天赋,会说五国语言,可惜不包括她丈夫会说的语言。她的丈夫不但老,而且粗野。二十六岁时这个可怜的女子就去世了。婚后,立陶宛大侯爵加冕为波兰国王,立陶宛和波兰结成了统一阵营,共同对付骑士团国。”
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接茬儿道:“条顿骑士团和波兰与立陶宛联盟在塔能堡附近爆发了一场大规模战役,这场战役是欧洲中世纪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骑士战争。骑士团的兵力远少于联军。骑士团大团长琼宁根在战斗中阵亡。骑士团陷入混乱,许多骑士逃离战场。联军抓住这一良机发动冲锋,将骑士团军队击溃。塔能堡一战使骑士团遭受了毁灭般的打击,其意义类似于哈丁战役对于耶路撒冷王国的意义。骑士团国就此走上了衰亡的道路。”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条顿骑士团里有个‘大师’的头衔是干嘛的?”
毛发蓬松的捧碗家伙歪叼烟草棒儿说道:“说到大师这一称呼,很多人会首先想到的,大概就是戏剧传说中,那些可以手搓火球的神奇角色。但如果在‘大师’这一称呼前面加上骑士团三个字,‘大师’这个词就会完完全全变成一个集暴力与秩序于一身的概念。”
他正说着,昏暗中忽有焰光耀眼,嘴上的烟草棒儿颤落。只见一人在墙影里手搓火球,徐徐现身。三绺长须如霜,肩披黑氅,展晃之间,显出斗篷之内有白色打底,绘绣红色宝剑和十字。那人垂着头,面容笼于披罩之中,佩戴黑色十字章,伸手点着我面前的十字桩。
我见那个铁桶罩头之人被拉过来缠着粗链捆绑在十字桩上,心头已自猜想,一见那黑氅的长须人变戏法般搓手点火,便即不安道:“他们要烧的这人是谁呀?”
长利忙挤过来说道:“先看看是不是信照被捉住了……”没等挨近,便给两口十字重剑从左右交抵,猝遭当胸拍击之际,一口快刀后发先临,唰唰两下撩荡,刃芒斜刺里闪掠而出,迫退那两个持剑的甲士,一只手从后边疾伸,拉着长利退去墙边。长利转头愣望,有乐先欢呼道:“信照!你怎么没事儿一般蹲那样高呀?”那个撑刀之影蹲在墙头,摇头自笑:“你们对我这般没信心,怎么做兄弟?”随即转面朝我微笑道:“嫂子,你先看到了?”我微抿笑涡,点了点头。
“这家伙算我们这边的,”微须骑士擎着火把穿出暗雾走来,伸剑按低两名持剑的甲士复又抬起的十字重剑,朝信照在墙头半蹲的身影点头致意,晗然道,“出刀很快。你们赶来之前,刚才多亏有他帮我脱身。”
“那就是哥们了?”一个神态骁悍的铁甲剑士仰脸说道,“但我不习惯除了主之外,还有人在我们头上处得这样高。”
“你最好是习惯这一点,”有乐笑觑长利爬上更高的墙头,转面说道,“我家的兄弟,还有爬得更高的。”
“人往高处爬,”被几口十字长剑伸来抵身之时,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蹙眉说道,“可你们这些自居为骑士的家伙,却越混越不成样子,每况愈下,到底是为了什么?荣誉?可这儿哪有荣耀可言,在教廷那班人眼里,你们只是弃儿,毫无名誉……”
一个铁鹰头盔的络腮胡子之人笑了笑,从倒在墙脚的黑衣甲士胸前抽出剑刃,淌着血伸到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颈旁,往他肩上擦拭,不以为然的说道:“去他的教廷那班人!我们当骑士,不是为了他们……”见我投眸含惑,其畔那矮个子罩甲家伙抬手指了指天,又摸了摸心口,手按黑色十字章,含笑不语。铁鹰头盔的络腮胡子之人拭去剑刃留沾的血迹,顺势拍了拍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脸颊,笑觑道:“在你那班大大小小的维齐尔心目中,你又算不算得弃儿呢?想捧就捧你出来,不喜欢又逼你退位,曾经也和我们一样被放逐的日子你也尝过了,滋味不好受罢?”
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虽是目含惧意,却挺了挺胸,在剑刃贴颊之下,硬起头皮昂然道:“休要挑拨离间。不论怎样,我还是他们的苏丹……”矮个子罩甲家伙凑近其侧,拍拍肩膀,笑问:“然而苏丹,你怎么就只带了这点儿手下以身犯险呢?”
有乐忍不住环顾周围,说道:“不算少了吧?从先前闹出的动静以及遍地狼籍的尸体粗略估算,他带来两三百个精锐手下,大概还不止……”信孝转着头四下瞧了瞧,闻茄说道:“却在眨眼之间,差不多全被干掉。”
“没全干掉,”长利爬在墙头指着夜幕下一个踉跄奔逃之影,说道,“还剩一个快跑掉了。”
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目光一亮,难掩得色的说道:“耶尼切里近卫没那么好杀光。他跑去找帮手,此时奥斯曼大军就在附近,倘若惊动了扎干诺斯,你们全都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