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永二年,辉元去世,他比我大两岁。那天,我心头陡然有“巨星殒落”之感。
辉元不甘心地降伏后,官至从三位权中纳言,有一阵子常来秀忠父子身边相伴。
关原大战被拥立为西军统帅的辉元,最终被家康打败,领地逐渐缩小,但他们家并不服气。后来一切似乎都证明了当初辉元不少看法或许是对的。他忧心忡忡,早就指出我们会走向“身份等级制度的固定化”的那潭死水。
姜沆在《看羊录》中称他认识的辉元“十分谦虚谨慎,悠然豁达,与我们家乡人的性情相似。”在关原之战中辉元虽担任总大将,但并未出阵。战后险些被家康贬为平民,在广家他们的斡旋下得以保全诸侯身份,到长州当了藩主。辉元无力地叹息:“近来世间万事都颠倒了,主君还要难堪的依靠家臣帮助,方能保全。”
在不服气及不甘心的情况之下,辉元成为后世讥笑的一个失败者,然而他们家后来更加团结,在他们宗家内部,藩士们的忧愤从来有增无减。每年的新年团拜,他们家的藩士、以及支藩藩士都会齐声问:“主公,可以了吗?”作为贺词之始,这句话的意思是:“推翻家康天下的时机到了吗?”在他们看来,关原的教训也可称得上是卧薪尝胆的大翻身,也是对他们长州之士百万一心的再次重整。他们反抗的斗志在辉元死后,依然历久弥新。
除了辉元他们在长州的这一家子,还有萨摩那边桀傲难驯的义弘他们家,以及元亲父子那些不甘心败亡的残余,听说他们天天在土佐那边哭。不但为灭亡的主人一家流泪,还发誓世世代代要为已灭亡的主家流血。这三家失去了很多东西,却没有失去他们的精神和斗志,他们让家康及其子孙都很担心。先辈渡海过来的这帮人,或许正如家康生前所虑,就是他们的“家天下”世世代代头疼的“克星”,甚至未来可能还远不止这样。幸侃面对日影剑之时,曾说:“人不会长久,九州风雷始终存在,呵呵呵……”
“我似乎听到谁笑了,”有乐不安地在林雾弥漫之中转顾,问道,“好像幸侃那个憨厚雄浑的声音。你们有没听到?”
“听信长跟昌幸家的人吵架,在寂静的夜晚隔空叫骂、相互揭短,太好笑了。”幸侃在不知什么地方语如滚雷般的笑道,“狗咬狗,一嘴毛。而且信长一激动就语无伦次,他真是很好玩!”
“听到他笑声传来又怎么样?”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蹙眉道,“他光着身,走路又慢,改变位置只能靠缓慢的移动,能去哪儿?”
“我也光着身,”名叫庆次的光身小子转朝他撅股道,“走路却不慢,我哪儿都去。你敢跟我比试么?”
“不要跟他比试,”束发蓬松的利长蹲在草间头没抬的说道,“别看庆次这样。他很能打,权六身边那位绰号‘阿修罗’的成政也打不过他。那天我看见他们在晒谷场比试鎗棒功夫,猜猜谁被干趴下了?”
“谁说我要跟他比试?”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郁闷道,“我只是觉得这片林雾透着蹊跷。我走遍山乡,从没见过这样诡气迷离的烟雾,除非是人为。”
“我觉得你也迷路了。”有乐纳闷道,“怎么高手也会迷路啊?”
“高手就不会迷路么?”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蹲身观察前边的雾林,啧然道,“你老婆她家那位兄弟泛秀比我更能打。结果怎么样呢?迷路死了。泛秀死于迷路,你知道吗?”
因见有乐懵然摇头,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说道:“泛秀在三方原之战中奉信长公之令,与泷川一益、林秀贞、信盛、信元一同救援遭受信玄侵攻的家康。信玄以计策领军进击成功,一益、信盛等人见情势不对,率先退却。泛秀与家康继续一起战斗失败,在分散逃离过程中,因为不熟悉家康那边滨松城附近的地形方位而被追上来的甲州军杀死。平手氏绝后。共同出征的信盛其后遭信长公流放,罪名之一是‘弃泛秀于不顾’。信盛因为在这场战争失去斗志而没有参战,虽然信长公没有立即惩罚他,然而数年后还是问罪,指责他的部队不加入战斗,导致另一位大将泛秀战死,信盛的外甥盛政亦以同样罪名放逐。”
“不只泛秀吧?”庆次转身朝他撅着股,说道,“我听说三方原大战那次,泛秀带去的他家兄弟子侄都死光了。被有乐旁边这个女朋友她家那个信玄一次全干掉。”
“不会吧?”有乐咋着嘴儿道,“我记得大草城那边还有很多啊。”
“那些不是她父亲这边的孩子,属于她母亲娘家那边的,其中也包括她叔伯妻室娘家那边的亲戚。简言之,全是来自她们娘家!她亲兄弟和堂兄弟们都是为你家而陆续死去,最终,泛秀被你女朋友家那个信玄杀死在三方原之后,平手大人他们家死绝了。平手一脉断掉,从此绝后!”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之人眼眶潮湿道,“唉,你应该对他女儿阿清好一点。”
“岂止他们,”庆次朝他嘴边撅着股,说道,“信玄发飙,三方原大破清洲同盟联军,就连家康也差一点儿被干掉。听说家康被追得落荒而逃,连屎都喷在马鞍上。后来忠世或者忠次看见,忍不住取笑他,还挨家康抽了一鞭子。家康一口咬定不是他屙出来的,而是他被追杀时摔过一次,沾到身上。不过大家都认为那就是他屙出来的。”
“我也觉得是他屙的,”有乐笑着说,“我悄悄问过他,家康只是含笑不语。并没有否认。当然也不会承认,换作我也不会承认。到甲州征伐的时候,如果我被胜赖打出粪便来了,我一口咬定是赖乡屙的,或者说是庆次屙的更可信……”
“其实当时甲州也是联军,”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之人瞥我一眼,伸着小棍子拨草说道,“信玄抱病出兵三方原,所率二万二千人马里面,其中就有氏康儿子‘小狮子’氏政派来加入的援军二千人。这帮家伙也很能打。信玄很重视与‘小狮子’氏政联手,不像他儿子胜赖,后来居然跟氏政闹翻,将‘小狮子’赶到敌对阵营那边去了。所以胜赖根本就是无药可救!”
“三方原那次根本就没有悬念的,”庆次朝他之嘴撅着股说,“信玄从头到尾都是计策不断,早在备战的前一两年就先用计略了,并且先已悄悄派信友率秋山军离队。家康得报‘信玄出现’后,急遣忠世、忠胜他们率三千人前往侦察。不料一碰见甲州军前卫部队就败走。然后一路被甲州军紧追不舍,再战再败,苦战得脱。此后家康他们就一路败下去。在另一条战线,有乐那位守寡的姑妈阿艳一听‘美男子’信友突然兵临城下,就开门投降了,然后愉快地结婚。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嫁给信玄家的远山夫人是她女儿,还跟她女婿胜赖生下了她外孙儿信胜。”
“信玄进军天龙川,”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之人瞥一眼其股,蹙眉说道,“由胜赖、信丰、以及穴山那位信君大人指挥,也就是他女婿梅雪居士,攻克家康的居城附近三河重镇。与此同时,有乐他哥放出风声说,已派信盛、泷川、泛秀前往救援,并忠告家康不要受信玄的挑逗,贸然出战。信玄渡过天龙川,逼近家康的居城,沿秋叶街道南下,信玄突然改变行军方向,家康捉摸不定,接连上当数回,突然陷入两军激战。才明白信玄不是要攻取他居城,而是要引他出来全歼。”
“唉,那天死在战场上的人不少,信玄的重点是‘宁杀将不杀兵。将死,而兵自溃’。”庆次朝他之嘴撅股唏嘘,“三河众将数正、忠次、忠胜、康政、忠世也杀入乱军之中,众多家臣战死。信玄命梅雪居士、信丰、昌丰等人马迂回至三河兵背后,清洲和三河联军遭到前后两面夹击,终于在甲州军强力进攻下战败。有乐他哥派来奔援的大将泛秀亦死于乱军之中。”
“崖龙取水,必有伏飞。”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之人转开视线,望向远峦苍麓,说道,“一切皆如战前信玄请卦测算的结果。取胜之后,信玄于犀崖北方的本阵会见义景的使者,给义景的信中特意强调击毙‘远三的凶徒及岐阜的援军千余人’。随即给久秀大人写信,告知三方原战况以及不日即会上洛,发出‘护国寺文书’。然后又给本愿寺显如去信,表明即将上京。然而战后信玄立即向各方势力展开战胜的宣传之际,他病情加重,在凤来寺暂行修养,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只得班师退回,途中病亡。义昭接到信玄寄来的捷报信很是激动,迅速举兵,公开武力对抗信长公。不料信玄没过多久就死了,失去外援的义昭转眼被灭。信玄突然背叛盟约对付信长公,并宣称‘一散三年之郁愤’。信长公得知信玄出兵的消息后写给谦信大人的信中,明确指责‘信玄之行为乃是前所未闻的无道恶行,完全不知武者之义理,要与其永绝恩义,不再相通’云云,或许从此也可窥知为何信长公一定要灭亡信玄家了吧,由此可见他对于信玄的突然出兵行为的震惊和震怒。清洲老将信盛因为在这场战争失去斗志而没有参战,后来一蹶不振,终遭信长公放逐。信盛的外甥盛政经历此役,从而畏缩,也遭流放。其实很多人当时被甲州军之勇猛吓到,包括家康他自己。这是他生涯中最惨的败战,‘大酱’之典故也流传于世。那时大家都在忙着写信,他忙着修改历史,宣称没有拉一裤裆屎,相反,逃亡时的家康开了神奇技能,挡者皆死。”
“说他喷酱而逃,其实不太可信。”利长在草间摇了摇头,笑道,“事实上骑过马的人都知道,骑快马时‘菊花’那块肌是要绷紧的,这会儿除非是吃坏肚子了,否则想出也不见得能出来。还有家康声称当时单人独骑从小道退却遭遇甲州军后骑射突围很是神勇。家康一生热爱鹰狩武艺,这个可能性反而很大。”
高次纳闷地问:“你蹲在草里‘噼噼叭叭’半天,还没完事儿么?气味都飘过来了……”名叫利长的束发小子摘了几片巴掌大小的叶子,往股后拭毕起身,说道:“瞧我有多冷静,自小就是大将之才。明明有只鬼在我旁边,我仍然不慌不忙地屙完,并且从容不迫地选取尺寸合适的叶子摘下来擦拭后股,揩抹干净之后才站起来走开。”
“你说什么?”高次和几个小子闻言伸头往草间一望,惊吓蹦退不迭,纷纷惶呼,“真的有只鬼在草里边!”
“瞧我比你们冷静多了,”名叫利长的束发小子走过来说道,“并且假装没看见它,仍然不动声色地排泄完毕之后才走出来告诉你们,草里有只鬼。”
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之人瞥一眼利长,蹙眉说道:“然而,你忘了穿裤子就溜出来了。”名叫利长的束发小子低头一瞅,慌忙提裤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