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那个伶俐小子又转返,问道:“他是谁啊?”身后之人说道:“他叫信益。犬山城主信清之子,信长殿的堂侄。尽管父亲信清与信长殿闹翻,但信益仍侍奉信长殿。这家伙在茶艺之道留有不少逸事,而且常说要拜你为师。”
我转面笑觑,模仿眼神疯狂家伙之状,睥睨道:“真的吗?”
“咦,右近和蒲生大人也过来了。”我身后那人朝凉亭外打了声招呼,随即微笑回答道,“你们先聊,改天我带信益来拜师。到时候收不收,是你们的事儿。”
重友打招呼道:“三斋,你要去哪儿?”那人从我身后走出,到凉亭外说道,“你们聊,我去那边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大蛇。”
友闲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悠然道:“有就正好捉来做火锅吃。”
蒲生摇头说道:“真有那么巨大的蛇,早都成精了。能让你们捉来吃?”重友微笑道:“连你都这样说,恐怕是真没有了。”
“你听说过‘浮生幻镜’么?”我小声询问。“我看见有个人急着寻找这样物事。它有什么用啊?”
“听说过这么一种东西,”蒲生沉思片刻,说道,“总有人想走捷径,变着法子找路子弄虚取巧。然而这种虚幻的东西在现实中未必果真存在。”
友闲在亭畔笑觑道:“我听说有些人总爱寻找这类东西。声称此物大概能使人穿越回过去某个时候。甚至有人相信它能帮你重头再来一遍。”
“不要相信这些。”蒲生摇了摇头,说道,“人生没有二次机会,玩好玩坏只能活一次。”
“可悲的人生往往是,”重友叹道,“玩好和玩坏都是同一个结果。无论干的好,还是干不好,结果是同一个样。再努力也同样落得糟糕的收场,那才是最糟的人生。倘若处于这样的时代,才是最糟的时代。”
“没想到重友这么悲观,”友闲微笑道,“在你眼里,现下算不算好时代呢?”
“起码不是最糟糕的时候,”重友眺望苍梢远峦,说道,“真正糟糕的时代,是你只能说好、不能说不好的那个好时代。但愿我们不要赶上那样的好时代。”
诚如哲人所虑,许多年后,秀忠父子的幕府终于正式控制朝廷。逐步完成锁国,禁绝传教,同时对寺院也大加控制。使这里的人们经历了“葵三代”越来越压抑沉闷的岁月,甚至连歌舞宴会也一度严令禁止,将所有反对声音完全封杀。重友赶上这样的时代,晚年陷入苦难。
“我听闻,光秀和家康他们眼里过去才是好时候,因而志在复古,盼着世间一切倒退到他们心目中从前那般所谓好时光。不少人也和他们一样,认为那样的未来才是理想年代。你觉得未来会不会更好?”友闲含笑问道,“毕竟你的信仰不同于他们,或许你的信仰会让你相信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将来未必光明,”重友蹙眉沉思道,“未来可能更黑暗。后世的人们恐怕要比先前的一代代人更悲怅、更绝望也更迷惘。任何信仰都不足以使我对此感到乐观。”
“喝咖啡也会导致抑郁,”秀吉从亭子外边路过,转面说道,“不一定比浓茶更能让人兴高采烈。我看重友就是咖啡没喝对份量,容易抑郁,情绪低落起伏,时而悲观绝望。我告诉你们,眼下是最好的时候,按咱们主公这路子走,将来会更好。为什么呢?你瞧连我这种流落无依的贫苦农民,都能有机会跟你们一起混出头,不论出身贵贱、人人有机会,难道这不算好时候吗?”
友闲打了声招呼,笑问:“筑前啊,你们在那边发现了什么没有?”秀吉扬着手上一捆绳子,摇头说道:“还未发现什么。绳子不够,须要赶快四处去找。你们不过来帮忙,在那儿闲唠啥?”
蒲生望着我,似是正要说什么,亭外好几人接连叫唤:“赋秀大人,主公唤你!”秀吉拿着绳圈忙跑上前,说道:“主公啊,氏乡和友闲、右近他们在亭子里边。要让他们干什么?我这就帮你唤过来……”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昂着头说道:“其他人不需要。主公让蒲生挑几个得力之人去帮泷川的忙。赶快!长秀这边有个十字黑袍教士已下去察看了。”
“他收的那个名叫提教利的家臣也下去了吗?”秀吉挠嘴说道,“不如我也喊个人下去帮忙。如水!”
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昂着脑袋说道:“如水被村重囚禁折磨之后,落下腿脚不便的毛病,喊他干嘛?”秀吉转面吩咐:“如水,你让全登也跟着长秀那个名叫提教利的家臣下洞。”
“不行,咱们也得唤人下去,”扛铳的银白短发老僧听到,连忙转身叫喊道,“顺庆,请你看看泽彦禅师那个徒弟在不在附近,咱们赶快派他跟着下去。你们兴福寺也出一人……”
“信安,又搞什么?”眼神疯狂之人转觑那扛铳老僧,皱眉说道,“你们要在那个洞里开宗教辩论会、顺便比赛爬绳吗?里边人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挤得出不来。”
“关氏势力的首领关盛信,”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昂着脑袋,朝蒲生身后转出的一个长髯汉子稍微点了点头,瞥目望向顺庆旁边一个平头短发的披袈之人,说道,“加上兴福寺防御力量一员的顺天,有他们二人,我看差不多了。”
泷川在洞里骂:“谁踩我头?”秀吉从洞边跑过来说道:“主公啊,泷川从下面爬出来了,额头还有个鲜明的脚丫印迹。”一大帮人围过来纷问:“有何发现?蛇有多大?”
“里面啥都没有,除了一块石头。”泷川坐在地上,满身泥土的说道,“底下早就被坍塌的泥石封堵住了。那块石头半陷在泥中,不过形状很奇怪。我料到你们一定会很好奇,就用几条绳索将它缠绕着让洞口那些家伙试试看能不能拉上来。等会儿你们看到就晓得有多奇怪了。”
我也觉得那块石头很奇怪,而且样子还有些吓人。即使我只是坐在亭子里,看见几个家伙抬着它匆忙走过,亦感到心头莫名的滞闷憋迫。仿佛一团乌云掩过明月,连周围的景物都变得阴晦沉暗。
阿初她们来迟了,没看到什么。好几个小女孩儿围在我身边吱吱喳喳地问个不休,直到一个拿着炭笔和画布的家伙挤出人群往亭子走来歇脚,才解了围。我搂抱着阿初,另一只手揽住偎坐腿边的阿江,转面好奇地望着那个画东西的白脸家伙,阿初的姐姐茶茶走过去看画布,问道:“信正,你在那边画了什么呀?”
女孩儿们凑过来看画布,我也跟着去瞧了瞧。却看不出那是什么,只像一团胡乱抹擦的涂鸦。然而看了之后,心情却不好,莫明的闷堵。阿初的姐姐茶茶蹙眉问道:“这到底画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