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们凑过来看画布,我也跟着去瞧了瞧。却看不出那是什么,只像一团胡乱抹擦的涂鸦。然而看了之后,心情却不好,莫明的闷堵。阿初的姐姐茶茶蹙眉问道:“这到底画的是什么?”
“混沌,”画东西的白脸家伙神情沉郁的喃喃自语道,“从前我一直不知道混沌是什么样子,现在我知道了。或许它就像那块从洞内找到的怪石一样形状。”
“什么形状?”友闲从亭外伸手过来,指着画布上那团不知所谓的东西,说道,“阿胜还是没画出它最让人感到惊怖的地方。有人说它像数不清的蚯蚓凝合在一起,构成了那个奇怪的形状。也有人觉得它像许多条蛇而不是蚯蚓凝结而成,更多人却认为它根本就像大蛇蜷缠成一团,然后遭受四周巨力挤压,其巨大的身躯萎缩凝固如球,但它又不甘心地挣扎着要释放出原本的样子,剧烈扭曲之下变成了那般诡异怪谲形态。”
“那是邪恶的本身,”数个黑袍家伙在巨洞那边比划着手势,口中念念有辞,其中一个白发之人神色异样的高声说道,“天哪!你们不该拿它出来。尘归尘、土归土,不属于世上之物,原本就该深埋地下。贸然使其现身于世,必有不好之后果。只怕到那时追悔莫及,世上更加黑暗横行……”
“这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你们想多了。”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不过单凭形状而论,天下奇石,莫以为甚。”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蛇石’,神圣之物啊,主公!”秀吉凑近赞叹道,“巨蛇化身成石,说不定还是蛇神来着。这都被你搞到了,真不容易呀,可见主公乃天下不二之人,没人能找得到的东西,居然都被你找着了。不过我觉得这个神圣的石头最好还是应该放它回原处,不要打扰了蛇神休息。然后大家赶快把洞穴封死,不管用多少泥土和石块也要把它埋藏起来,再请各派法师在周围念经布咒,重新加上封印为好。”
扛铳老僧也和一班和尚纷纷点头称然:“对对,应该扔它回洞里去,重新封死这个地方。它太让我们心里头怵得慌了。”
“那就封死这个地方,以后别住人了。”眼神疯狂之人敲着下巴琢磨道,“至于这块蛇石,我要……”
众人一齐劝阻,光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率领几个儒生挤上前苦谏:“主公!这种东西你不可要。千万切莫一意孤行,你看眼下此处各个教派云集,不论信教或不信的,全都不赞成你留下此物。还是封它回洞穴内为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光秀就爱多事,”眼神疯狂之人蹙了蹙眉头,神色不豫的说道,“谁说我要把它留下?虽说我是出了名的‘宝物狩’,爱收藏各种奇珍异石,可是它的样子太怪,放在我家里也确实有点使人不适。不过天意既然让我找到此物,怎能违悖天意将它又丢回去呢?我决定把这块奇石送去合适的寺庙,让和尚们念经将其好生供奉起来,并且收钱让人进内参拜观看。这样一块奇石,慕名来看的人一定不少。信安若想迎入你那总见寺里供奉,先缴一笔钱给我作为预付之款。咦,信安跑去哪里了?好吧,顺庆呀,你那个兴福寺应该也能预付一笔军费然后迎这块奇石回庙……唉呀,我还没说完话,顺庆他们溜到哪里去了?啧,怎么我一转头,安土城、清洲城那帮教士居然也皆躲没影儿啦?你们这样不行呀喂!一个个胆小、懦夫!”
转面之际,忽有所见,伸扇朝凉亭指来,喝问:“阿胜,你到底要干什么?”亭子里的白脸家伙举了举画板,怯生生地回答:“画……画画儿呀。”
“瞧你画的这是什么?不知所谓!”眼神疯狂之人皱眉说道,“昨天说要写故事书,今天又变成了画画儿。一天一个样儿,至今没定下个心。你以后要干什么,我问你?”亭子里的白脸家伙犹豫地回答道:“我想……想写唐宋传奇那样的故事书,可不可以呀?”
眼神疯狂之人闻言摇头不已,冷哼道:“别以为生长在我家就该靠我养一世,我能活多久?到头来你最终还得凭自己真本事去谋生。想一辈子靠写东西活着,你吃什么?就等着穷死罢!莫拿兴趣做借口,画东西也没用,不是每个人都能写点什么画点什么就能挣到钱糊口,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些其实是无法生存的没用行当,饿死的人多了去!为众人抱薪者,他会被人当柴烧。雪中送炭之人,他自己会死于风雪。舞文弄墨,那是有钱人玩的东西,有权势有财富并且衣食无忧的那班家伙才耗得起。一般人有时候玩玩还行,千万不要以为能靠这些东西活着。看你连一块蛇石都画不象,还能干什么?就算我留着这块没人肯要的石头都能比你有用!”
我想起一事,连忙离亭走出,揣着疑惑:“记得那个长出胡子的家伙跑来告诉我,将会发现一个洞,要我设法阻止他哥哥拿到里面的东西,难道说的是这个?”
“确然没错,这个事情你提醒过我。”眼神疯狂之人迎面走来,伸出折扇,在我肩头轻轻拍落,以扇梢按了按,待我转过脸时,他低声说道,“我听了你之言,当时还不太相信你这小姑娘居然还有未卜先知之能,今日看来,果真如此神奇。不过你尽管放心,就算没你提醒,那块石头我也不会留下来自己收藏的,它太难看。真正的宝贝,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其实就在身旁……”
我闻言一怔,不解地望着他眨着眼做出神秘的样子,奇道:“我有提醒过你吗?”
“不要否认。”眼神疯狂之人以扇子轻抚我肩头,低声哼道,“自己做过的事情,要勇于坦承。”
我听了更加摸不着头脑,愣问:“我还做过什么事情呀?”
“装糊涂是吧?”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自己做过什么,竟然没有勇气面对,还反过来问我?那我也可以这样说,不告诉你。”
我愕问:“啥时候的事啊?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为何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呀,会不会是由于连日没睡好,太疲劳之故,以致记性变差……”眼神疯狂之人以目光示意我跟随他走去一边,待离别人稍远些,他抬起折扇遮掩嘴边,凑近我耳旁,低声说道:“本来不想告诉你。然而看你满脸困惑,我可以稍微提示一下,当时你说刚从采蘑菇的地方迷路或者‘中招’只好跑回来,还说找谁也不如直接跑来找我,可以一并解决很多麻烦事情。你还预言今天我将发现一个洞,劝我不要拿里面找到的东西……”
我听得嘴巴合不上,眼神疯狂之人似觉此般模样可喜,忍不住轻手伸来勾了一下我鼻梁,笑觑道:“你还含蓄地劝我以后尽量对光秀好一点儿,我知道你和他多少有些沾亲带故,不免找机会为他说话来着。其实又何须担心我会对他不好,我向来视他为心腹,而且亦算得上是亲族。对别人我可以国士待之,对自己人就不用假客气了。至于你那些甲州和信州的亲戚,只要他们识时务,肯臣服于我,及早归顺,不仅可保家门无虞,甚至我还封赏他们当城主。这算什么事儿?范礼安神父身边那个黑奴,就被我硬要过来解除了他奴隶枷锁,赐名弥助,封他为武士身份,并且承诺他日后积累功劳还可以升做城主。仅以解除黑人奴隶身份而言,我大概可算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对他这种异邦之人我尚且如此宽厚,何况你们?”
我困惑道:“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啊?”眼神疯狂之人伸手掐我腮帮,啧然道:“小迷糊!你多少天没睡过好觉啦?真是个小迷糊。回头我给你另外安排个睡觉的地方,让你美美地睡一觉去……”阿初她们在亭子那边叫唤道:“聊完了没?我们要跟她一起回屋去了。大姐姐要睡就去我们那里睡,你不要再折腾着又找什么古怪地方了。”
“这样啊?”眼神疯狂之人沉吟之间,听见我又疑惑不解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呀?”眼疯之人啧一声,捏着我的腮,眯起眼而笑道,“唉呀,就是我追你的时候,撞上路边大牌子,一时晕头转向,摸进树丛里,遇见你匆匆跑来,拉着我到树园中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过也很有趣,而且可爱。然后打了我一下又溜没影了,剩下我一人在树丛间乱寻,兀自摸不着头,走出来看见你在路边望着重友率领一伙教徒跟信佛的村民吵架……”
阿初她们跑过来说道:“不要又掐大姐姐的脸了,晚上她会悄悄哭得很伤心。”眼神疯狂之人闻言一怔,手从我腮边收回,蹙眉而觑,哼了声说道:“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死了个老公吗?你们甲州那边连年打仗,你老公不死才怪呢!我听说三河兵干的是吧?别哭了,大不了改天我给你报个仇。不过你死了个老公,你仇人家康的老婆也被干掉了,她的头还送来给我看过,恶心得很呐!有一根筋还留在断颈处垂下来,没切割好就急着送给我看,可见家康也是怕我得很。总之你们也差不多算扯平了。别再哭鼻子……如果你想家,那就更不对了。这儿就是家!你们甲州和信州那些地方乱糟糟,人情冷淡,算什么家?别再想那些地方了,或许将来我把那儿封给你生下的子孙们。”
阿初她们说道:“你再弄她哭,我妈妈又生你气了。”眼神疯狂之人啧然道:“你妈妈哪天不生我气?当初要不是你爸爸狠心背叛我,他会被秀吉干掉吗?那时我早就跟你妈妈讲过,送她嫁过去无非是为了派她去为我们家在别人那里卧底,她老公要是忠心就算了,不忠心肯定要被秀吉他们干掉。这全怪你爸爸他那个爸爸不好,怂恿儿子在关键时候突然背后戳我一刀,我最恨这种突然背叛的行为了。他学谁不好,学信玄搞‘背刺’?合该要被灭全家!秀吉舍不得让你们母女几人一起死于破城的劫火之中,还率蜂须贺小六他们冒死潜入危城要打救你们母女仨人……啊不,应该是四个,对吧?总而言之,由于你爸爸的背叛,你们不知道当初多凶险啊,要不是你妈闻讯后匆忙遣人悄悄送来个东西暗示我将会遭到两头夹击,幸好我与你妈自小心有灵犀,及时悟解其意,急促撤退,杀出重围,与家康、秀吉他们拼死冲出一条血路,总之,那阵子四面受敌,还被你父亲以及信玄这厮背叛,我们家差一点儿就玩完了!”
“那个东西就是著名的‘小豆袋’,”秀吉凑来一嘴,说道,“袋子两头绑着绳子、中间包着豆子,当时主公和我们围着看了半天,我先发现这应该是暗喻清洲军将受义景家与浅井家的夹击。不过光秀他们还不太相信主公的妹夫竟会背叛咱们……”
阿市比信长年小十三岁。父亲信秀另外大约还有五个女儿,包括犬山殿和阿犬她们几个较为低调的姊妹,其中最出名的是阿市。信长这个妹妹从小就十分伶俐可爱,其温顺而开朗的性格使很多人都喜欢她。随年龄的增长,她的美貌越来越光彩耀眼,博得“天下第一美女”的美称,成了年轻的武将们爱慕的焦点,甚至就连权六等老将亦为之心折。哥哥信长也格外喜欢这个妹妹。
由于信长舍不得,阿市十六岁那年仍未许人,在这个年代已算晚婚,后来她听从哥哥的安排,嫁给北近江的豪门领主浅井家少主长政。此人当时十八岁,是一位容姿端丽,刚毅豁达的年轻武将。他真心爱着阿市,虽在阿市嫁来之前已娶妻,但阿市加入后,再也没有纳妾。夫妻俩过着令人羡慕的恩爱生活。他为阿市重新修筑了小谷城,因此被尊称为小谷夫人。虽然是策略婚姻,却得到了幸福的生活。
然而好景不长。当信长欲进攻越前的义景家时,长政碍于与义景家是盟友,义景家又曾有恩于他家族,只好破弃与信长的盟约。而阿市虽已嫁为人妻但内心十分挣扎,决定帮助兄长脱离义景家与浅井家的夹击。她秘密派人送一个物品给还在以为妹夫将派兵协助攻打义景的信长,这样东西就是有名的“小豆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