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此事为安宅冬康所知悉,所以久秀又于翌年在已病得精神恍惚的三好长庆面前进谗言,诬告其弟安宅冬康意图谋反。长庆大怒之下,命安宅冬康自尽。
永禄七年八月十日,失去了众亲兄弟与长子的三好长庆在无尽的失落与孤寂中一病归西,也有人说长庆是被他女婿久秀杀害。长庆死后三年才举行葬礼,享年四十二岁。官至从四位下、修理大夫。
三好长庆逝世前,反对久秀暗杀将军义辉的计划。然而久秀一意孤行,据闻蓄谋已久的久秀买通长庆嫡子义兴的亲信,在少主的膳食里下毒。正值盛年的长庆经受不起连番痛失爱子与兄弟的打击,翌年与世长辞,久秀趁机霸占了主君新寡的妻妾,强行纳为侧室。长庆养嗣子义继继任家督,家内实权为久秀及三好三人众牢牢握住。同年十二月一日,久秀嫡长子久通叙从五位下的官职,久通之母叫做刑部卿春子,是三好义继的乳母。
记得从前在清水寺的时候,久通曾经教我怎样更好地观察别人说话以及表情的细微变化。比起我家翁所教,似更精细。久通最厉害的地方,是在很大的场合,他几乎能同时快速观察到许多他认为值得注意的人说话、动作及细微表情变化,并且还包括周围别人的反应。
信雄突然有很大反应,鱼头也不啃了,到亭栏边拉扯钓竿,摆出拔河的架势。如水皱眉望着他,问了一声:“你钩着什么了?”信雄拽着竿道:“能有啥?大鱼呗!显然是大家伙来着……”
如水皱着眉,神情郁闷地说道:“没事来乡下聚什么会呀?一个个全杵到这里,多大的靶子!把各路的仇敌一古脑儿吸引来了,我们连日严加惕防,还不是防不胜防?话说日前杀的那个岩成友通,我都怀疑不是他。真的岩成友通,应该早就死在淀城,不知道为什么权六一口咬定是他……”
“谁见过岩成友通本尊啊?”秀久斟酒道,“所谓‘三好三人众’,虽说好大的名气儿,然而个个皆是神出鬼没,据说从前没几个人当真识得他们长什么样子。”
我见如水投眼觑来,似含询意,便搁箸碗旁,说道:“我见过友通。他样子白白净净,举止有礼,看上去甚为随和。他的眉毛很好认,是这样子的。”如水见我抬手将眉毛压低两旁,呈显“八”字形态,不由转觑道:“秀久的眉毛不也是这样?”我抬手在自己眼眉上比划,摇头道:“他是轻微的‘八’,友通是浓重的大八字。其家族里几个兄弟差不多全都这模样。”
“明白了,”如水点了点头,转望秀久,说道,“按她意思,你是小八,友通是大八。”
随即抬手往亭外招了一下,唤来一个黑着脸的年少家伙,吩咐道:“松寿儿,你护送两位殿下去一丰夫人那边更衣,顺便唤一丰过来。”
看上去并不能说会道的如水,后来帮助秀吉与辉元家族谈妥,使辉元家正式加入秀吉麾下。随即如水接受了耶稣教的洗礼,实际上他也使用刻有“SIMEONJOSUI”字样的印章。有人说他以前就曾受洗,不过我听弥介、亦即村重说如水是去看别人参加教众的私下聚会,他从前常常混进去听,并不说话,也没说入不入教。村重一直怀疑如水这家伙信不过,并没正式拉他入教。然而村重经历人生大变之后,出家遁入禅门。反倒如水却接受了耶稣教的洗礼,尽管他为免引起步入晚年的秀吉不快,表面上也装作拜佛。
从秀吉野望,到终于称霸天下,离不开如水的辅佐之功。秀吉在巩固了自己作为信长继承者地位之后,开始着手部署自信长时候就遗留下来的四国征伐。但由于在北陆方面存在不稳的迹象,所以秀吉没有亲自参加进攻四国的战斗,而是派弟弟秀长代替自己为总大将。如水则担任秀长的监军一起去了四国。作为讨伐军同行的还有秀长的外甥秀次、八郎秀家、蜂须贺正胜和家政父子,以及辉元、元春、隆景等人率领的加盟兵马。大军从三个方向同时登陆。迎击的四国霸者元亲原先只预测到秀吉会从一处攻击,却没有想到会是三面同时登陆。此时,元亲四万军队要面对超过十二万的讨伐军。
战斗还没有打响,一些原本臣服于元亲的豪族就相继投降了秀吉,只有元亲为了防备四国征讨军而新筑的植田城仍然掌握在自称秦氏后裔的长宗我部家族手中,该城由同族的将领率三千人镇守,元亲亲自为后援,准备与八郎秀家一决胜负。指挥八郎秀家军队的是整个远征军的监军如水,他利用铁炮这种新式武器密集攻击植田城的两座支城,巨大的响声使守城兵大为惊恐,不战就弃城逃走了。如水传达了将阿波作为主战场的意见。于是,本来的三方面联合进军变成了合而为一的阿波攻略。阿波是长宗我部家族苦心经营的防御阵地,拥有号称难攻不落要塞的岩仓城,为了拔掉这枚钉子,如水心生一计:“此城乃是要害,仅凭人力难以攻取。要用计谋,攻敌之心,此城就会不战而降。”
如水派人在城外修建了比城内的岗楼还要高的井楼。使城中的一切尽收眼底。然后,他又命人在井楼装上大炮,向城里不断炮击。在正面战场上勇猛果敢的士兵们,却对这种远程武器十分害怕,在坚守了十九天后终于弃城逃走,全部退回了土佐。就像如水所预想的那样,在阿波最大要塞岩仓城陷落后,其他城中的守城军队也陆续退回了土佐。最终,孤立无援的元亲接受了劝降的条件,与秀长和睦,得到了仍以土佐为领地的安抚。
在清须乡下草亭吃鱼并且帮如水搽腿的时候,我还想不到日后我会暗助与如水作战的元亲在四国攻防战不利的情势下安然脱险,实现以臣服秀吉换取家业保全的和解。
在草亭前施礼的黑脸家伙是如水的儿子长政,后来被人们调侃为“坑爹少爷”,与父亲如水同样是诸侯中的“吉利支丹”,亦即耶稣教徒,但是后来弃教。我去聚乐第居住的那些日子,他父子都曾经想忽悠我去让他们牧师洗,被我拒绝。
“我拒绝更衣,”信雄拉扯渔竿,摇晃大脑袋,较着劲儿道,“这会儿捉了条大鱼,看我拉它上来……”
如水伸头往河里瞅了瞅,皱眉道:“松寿儿,赶快去喊一丰过来,顺便把家政也一块儿叫来。有大鱼咬钩!”
我忍不住也探头而觑,纳闷道:“多大的鱼呀?要这么多人来拉……”如水伸手拉我,急阻之际,唤道:“不要伸头去看。当心!”
我缩头不及,水中倏然探出一只手,将我扼喉攫出亭栏之外。此时信雄拉断鱼钓,跌撞老远,水花溅绽之处,窜起一团黑影,扑上草亭之顶,往亭中接二连三飙射尖刺。便趁此时,河里探出之手拽我摔落。
如水唰的打开杖中伞,旋举于头上,飒飒荡开接连射入亭内的锐芒。抢在我跌出亭栏之际,随手一伸,抓住我腿足,拉在半空之中。仙石秀久盘腿端坐,拈杯撒酒,扬手洒向亭外,纷泼而来的却不只是酒水之珠,其中夹杂寒芒星星点点,悉数溅射在水里探出的那只手上。秀久随即挥袖,撩出一刃飞芒如弧虹,唰的掠断那只欲缩不及之手。顷又再拂衣袖挥荡数下,刃击水面,随其撩芒扫掠之势,河中接连绽出血花。
如水拉我回入草亭,皱眉觑看水面染红一团,低哼道:“你每次都不留活口。”秀久仰望亭顶,说道:“上边还留一个给你当活口。赌十枚永乐通宝,我看不是冲信雄来的伊贺杀手,而是冲她来的三河流忍。”
“我不打赌。”如水移伞而视,随着破风声疾至,亭盖上边传来滚动声响,有影急堕下水。黑伞收拢,如水探头往外张望,皱眉说道,“一丰放箭太快,也没给我留一活口。你们这样做事不行,潦草!”
名叫一丰的疤脸之人绰弓走近,在河边转觑道:“死了吗?没看见中箭的尸体浮上来。只有一个家伙浮出水面,身上创口……一二三四五六。六道伤口,仙石削了六剑,全中。”秀久倒酒自饮,在亭内头没转的说道:“七。你还没算上我削断手臂那一剑。试试捞上来瞧一瞧是什么来历。”
“人死了,什么来历都不再是啦。”河上有舟荡近,船头一个光膀之人伸篙捞起水草边的那只断手,拾去察看,随即远远扔掉,惫懒地直起身笑道,“秀吉大人派我们来接两位偷跑出来的小殿下回园。趁这会儿雨小了些,赶快上船。”
我从如水身后投眼而望,认得撑船的束发蓬松花衫少年是利家的儿子利长,至于光身蹲在船边的另一个持篙之人,不用说便是懒洋洋的庆次。他在烟雨濛濛中伸着懒腰,吟咏诗作:“古渡沙平涨水痕,一篷寒雨滴黄昏。兰枯惠死无寻处,短些难招楚客魂。潇湖听雨宿孤舟,滴滴分明千斛愁。虞舜不冲天亦泣,余声酒竹半江丽。”
庆次自己作的这首汉诗,名为“潇湖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