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久大人!”戴立乌帽儿的艳妆家伙啧然道,“言之差矣哦你!我觉得右府大人明显更嫩些,站在那姑娘旁边就像晚生几个月的样子,其实算她兄弟还差不多。而且他皮肤更加有如面粉一般,两只丹凤眼含春蕴露,红唇鲜艳宛如初蕊欲放之新蕾,丰姿俊秀、神采飞扬,堪称世间无双的美男子……”
“不行,我去后面吐一下,你们慢慢吹。”我转身挣扎欲走,却被眼神疯狂之人又拉回来,低哼道,“留在我身边,别想又趁机溜掉。”
“右府大人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坐地瞬移千万里,简直不在话下!”闻听面容庄严的乌纱帽长者慨叹之言,眼神疯狂的家伙拽着我衣袖不禁愕望道,“前久大人,你何出斯言呢?”
面容庄严的乌纱帽长者赞叹道:“高人不愧是高人!高人就是这样,他神奇的地方还不承认。先前我似乎在竹林那边刚见过你,还有旁边这小姑娘,以及长益公子,和一个瘦弱之人,我乍眼一看初以为那是秀吉大人,另外还有个眼圈黑的家伙,道貌岸然的样子,后边跟着一个面貌奸诈之徒,其后又跟着一个看不清楚模样的家伙,不过你们装束跟眼下完全不一样,却像穿着出来泡澡的浴衣浴袍,扮得跟竹林七贤似的,一身白衣,行色匆匆,往那块放有怪异石头的地方神秘兮兮地进出好几趟,我远远打招呼,你们也不理睬。然后你们在里面竟没再出来过,我按捺不住好奇,就跟进去寻找,又没看见你们在那小祠内,后来听说那个地方失火了……请恕前久愚钝,我不明白的是,间距甚远的两处不同方向的地方,我骑马都要骑半天,你们两位怎么这样快又跑到这边来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眼花了吧,前久?”眼神疯狂的家伙冷哼一声,向我转觑道,“这是曾任‘关白’和左大臣的前久大人,他妹妹是我敌人义景的正室,后来义景被我干掉了。前久大人不只是公家,还是个很能折腾的公卿。和你那个老相识‘越后之龙’谦信、亦即景虎是好哥们儿,据说他们之间肝胆相照、歃血为盟,还曾亲自前往越后,为景虎平定关东出了很多力。却对景虎的好朋友义辉将军被谋害装作事不关己,甚至有纵容怂恿之嫌,因而后来被继任将军的义昭奏请朝旨将其流放,逐出京都之后,前往石山本愿寺投靠法主显如,随后又四处避难。我允许其返回京都。从此前久大人一改以往反对我的态度,与我相交甚厚。不辞劳苦,应我之请求到九州调解大友他们跟义久家族之间的纠纷,又前往调停我与本愿寺之间的战事,凭借他与显如的不寻常关系,终于成功的让显如退出石山本愿寺,完成议和事项。功劳甚高,不容易呀!最近我助他成为太政大臣,邀请他在随后即将展开的甲州征伐与我同行。”
名叫“前久”的面容庄严之人悄眼抬望,向我惑觑,眉头微锁,不无纳闷的说道:“这位小姐的五官颜容颇有几分神似‘权大纳言’中御门宣胤家里人的模样。中御门家是北家的一流,属于名家之一,风仪独具,最是好认。他们北家那边‘劝修寺流’的女人据说差不多都生着这式样的眉毛,透着修长秀挺的气派,虽然她显得更英气许多,不过我怎么觉得越瞅越像中御门宣秀他们兄弟姐妹小时候的样子,尤其像寿桂尼或者她某个妹妹早年在娘家未嫁时的神采……右府,我没眼花吧?”
“你没看错,”眼神疯狂的家伙拉我到跟前,得意地睥睨道,“我早就知道了。不然我干嘛让家里人都叫她做‘殿下’?这可是正牌的殿下,谁说东海只剩‘尼姑台’和一个废物氏真?”
名叫“前久”的面容庄严之人怔望片刻,似是恍然若悟,讶问:“莫非竟是今川家的?”
“你我心领意会,毋需多言挑明了说。”眼神疯狂的家伙抬起折扇,搁我颈旁,轻拍了拍,颔首道:“不错,她其实是义元家的小姐。家康在三河那边捶胸顿足,懊悔一再错过。我偏不给他机会如愿得到。雪树花艳、梅岳承芳;骏府风华、东海绝色。骏州号称‘小京都’,贵胄公卿趋之若骛。世人皆问,东海神弓何在?远州今川家的嫡传血脉,仍然是他们那一带不死的传奇。如今已在我这儿了,别人作梦去罢!”
一个粗髯大汉暴喝道:“东海巨人也有后代在这里吗,谁来着?出来给我打两拳再说!”
眼神疯狂之人皱了皱眉,收拢折扇,啧然道:“是谁在吵嚷来着?”
“关东之鬼!”秀吉凑近说道,“主公啊,别理他。义重这厮向来粗鲁,而且大嗓门……”
“嗓门有我大吗?”眼神疯狂之人打开折扇摇了摇,冷哼道,“哪个义重?佐竹家那个吗?”
“就是他。”秀吉小声说道,“他父亲是‘常陆之雄’,也叫义昭。”
“我现在最烦叫‘义昭’这个名字的人了,”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佐竹家族不是一向倚靠谦信吗?怎么谦信刚死,他急着就跑来投奔我了呢?”
藤孝趋前,低言道:“义重为佐竹家族当主,关东名将,人称‘关东之鬼’。才十几岁那年与相马盛胤对战于瓮之原,义重大获全胜,连取七敌将之首级,威振常陆。自从天文十五年,河越夜战之后,氏康家族确立关东霸权,关八州内的诸侯无不敬畏,唯佐竹家族为首的小部势力依然力拒。义重遵循其父的‘亲上杉、结宇都宫’的方略对抗后北条及上总的里见氏。后来谦信家族与氏康家族结成‘越相同盟’,义重对谦信家族极度不满,表面上仍维持与谦信亲密的同时,义重留意到右府大人正在布武天下,并向你遣使表达支持的立场,还送来不少关东良马和鹰。天正四年,在右府大人上洛成功后,义重也受封从五位下常陆介……总之,他们家经常跟我们这边来往,算得很密切就是了。不过义重亲自前来拜晤,大老远跑到乡下来见主公,右府啊!还是值得咱们认真对待。”
“他再嚷嚷,我一脚踢他飞到水里去,这样对待算不算‘认真’?”眼神疯狂之人瞥了瞥我,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义重来干嘛。你们瞧吧,八成是胜赖又托他来送东西、充当说客,抢先讨好我,试图使我打消征伐甲州之意。这种天真的主意连她都想得到,还能忽悠得过我?是不是呀,小姑娘?”
这确是我想到的下一步阻止家族灭亡好办法。按照我的设想,先须赶快跑去帮胜赖捉拿叛将义昌,及早换人把守各处要隘,阻止战火立刻烧入甲、信二州是燃眉之急。随后,我要劝胜赖同意将松姬嫁到信忠身边,了结这桩拖而未决的婚事,拉近两家的距离。这就要出动各种游说手段了,包括请出爱帮我们家忙的佐竹氏,多送礼物、多方奔走,促成更多亲事,紧密联姻……总之,我想了很多办法。
“你们那些办法没一个行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死期未到,怎么作死也死不掉。死期一到,怎样折腾也救不活。类似试验已经做过不少,难道你们还执迷不悟?”
“不信是吧?再做试验给你加深认识,”说着,拿一支短管火鎗出来,自抵额头,在众人纷声惊呼之中,冷哼道:“你看,就算我想亲手干掉自己都不行。因为天气潮湿,火绳点不着!然后我再拔出一支佩刀,尝试抹脖子,你看啊!竟然手抽筋了,握不住刀……唉呀疼疼疼疼!”
我在旁替他揉按手肘,帮其拉筋的时候,天上好些风筝飘过头顶,秀吉奔出几步,又跑回来,伸着脖子朝山坡那边张望道:“好多红男绿女出来放风筝了。主公啊,趁这会儿风好,而且天放晴,咱们开始比赛看谁飞得又远又快吧!”
“真要飞?”我听了很好奇,目光疯狂之人朝我眨了眨右眼,低哼道,“不要‘鸡动’!瞧你一听要飞就激动的样子就跟兴奋的小母鸡似的……飞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以后常飞。而且我还要拉你一起飞!”
“我不跟他一起飞!”权六飞奔而来,一路恼嚷不停,“捉什么阄啊?这阄把我跟筑前弄在一起了,我不跟他组成一队!主公,先前的捉阄不能算数,我要跟你组一队还差不多。”
“我不跟你组队,我已决定跟她组合。”目光疯狂之人抬扇托起我的下巴,冷哼道,“我跟她在高空有很多事情要交流,跟你有什么好交流的?权六,不想跟秀吉凑合着过,你就去跟利家搭伙。利家!你过来跟老爷搭把手做个伴。”
利家穿着宽绔裤别别扭扭地跑来说:“不好吧,我捉到阄是跟秀吉搭一组的。”秀吉转头瞧见信雄挺胸向我展示肌肉,连忙把信雄拉过去站到一起,说道:“利家,你去跟权六老爷子组合,我带信雄公子玩一玩。好不好啊,二公子?”信雄不甘心地望着我,嘟嘴道:“可我更想跟她……”秀吉连忙小声说道:“别跟你爸爸争东西,当心挨揍,被踢到水里去还是轻的,最重要是你和她都属于初雏的新手,没玩过这种高难度的‘双飞’,最好还是让我先带你体验一下‘爽到飞’是什么感觉……”
“不过飞之前,让我们先一起来个‘合相’。趁阳光好,大家快集中过来这边!”随着秀吉殷勤招呼,众人纷纷聚拢而近。我望着高矮参差许多人影在微露云间的阳光下凑到一起,不由愕问,“什么是‘合相’呀?”
“这么多人同框,还真是很少见。”长秀捻着微须,望着友闲率领小姓搬椅子排列在河边,蹙眉问道,“难得大家都回来聚在一起,集体亮个相。不过我们要站多久,他才能画好许多人聚集排列的这幅绘像呀?”
“此乃贞胜大人最欣赏的画影描形师,并且也是很厉害的速绘师,别小看他。”友闲拉人排队,边忙边说道,“大家站好,很快就画完。前边那排椅子,你们不要乱坐。那是主公、权六、夕庵……总之他们按排位顺序,位份最高的大老坐到最前面。主公坐在中间,两旁分别是……前久大人也请到前面来坐,康长你去站后面一排。唉呀,你帽子太高了,别挡着后边的人,你还是站到最后面去吧。”
“咦,他们边儿上那个样子像徐锦江或者‘雷神’的家伙是谁呀?”我望着他们在河边排队入列,身后有人纳闷地嘀咕。我转面悄问,“谁是徐锦江呀?”
我身后的家伙说:“梨园那个徐锦江,秀吉的朋友。和九鬼水军那个当过海贼的维京巨人‘雷神’长相差不多。”另一个家伙困惑道:“咦,为什么徐锦江也捏一把折扇跟他们坐在一起合相呀?”我张望道:“哪个是徐锦江呀?”有个家伙指给我看,说道:“瞧见没有?第一排!他还坐到第一排去了,最左侧靠边的那个气宇轩昂的大汉。你看他多像徐锦江,那是谁来着?”旁边几个小姓皆摇头称奇:“先前没见过此人。他是谁呀?”
我正伸着头愣望,目光疯狂之人在那堆或立或坐、呆若木鸡的人当中朝我招手,叫唤道:“你也过来,站到我身边。”夕庵等一班老家伙纷声劝阻道:“主公,这儿全都是大老爷儿们,混进来一个女人不合适吧?咱们排列刚刚好,若再加上她就太违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