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也会看他。
阿红走到门口,问林成功,你想要烟吗?林成功看着阿红,点点头。阿红进了院子,林成功哭了,两道长泪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流下。
“等到断奶,我来取。”刘二婶是没有奶的,可林朦还在喝奶,她来的时候用竹篓子背了一筐米,走的时候放在了牛棚的柱子旁。
此后每隔段日子,刘二婶都会来,她每次来都会背一个竹篓子,四个竹篓子是一缸,阿红每次都会当面清点。有时到了日子二婶没来,阿红会主动去,如果二婶拿不出约定好的三缸,她可是要商定退婚的事。
阿红去过一次刘二婶家,后来便不再去了,即便二婶来的晚几天,她也不愿去催。山里的路又窄又崎,来回一趟,是要重新纳一块鞋底的。
这样不划算。
山里人是靠一条溪水和一块有两个棱角的石头,来确定方位的。山顶有一条不明溪,不明多长,不明源头,不明为何不会干涸。不明溪从山顶一直流到山底,然后继续向远处,直到看不见。
不明溪竖着将山分成了两半。
半山腰处,有一块巨石,是从山顶滚落的,本是一个山尖,被雷击断了,滚落下来。有人曾试图挪动它,它动了一下,又停住了,压死一个人,于是没人再动。它有两个尖,一个尖指向东,一个尖指向西。
死人石横着将山分成了两半。
没人知道溪水和石头什么时候有的,它们比山里任何人活得都久。不知从谁口里说出的话,后来就变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不明溪东边的就叫溪东,西边的就叫溪西,死人石往上的山就叫石上,死人石往下的山就叫石下。
刘二婶住在石下溪西,而阿红住在石上溪东,刘二婶当时能从家里一口气跑到阿红家,是饶了大半座山,也就不怪她能喝半桶水了。
山里没有村碑,土路上没有栏杆,溪水可以跨过,石头可以绕行,但不知为什么,这两样死东西,却把活人限制住了。若是山顶的女娃找了山底的男娃,就好似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一样。
刘二婶家很容易辨认,阿红去过一次就记住了。门前有三棵树,一颗杨树,一棵柳树,一棵松树,他们家门前是种不了槐树的。二婶听说槐树辟邪,于是年年种,可是年年死,种一棵死一棵,于是便不种了。
又是一年初春,山里发了大水,水很浑,里面有带着庄稼的泥土,有带着牛粪的石头,还有带着死尸的棺材,洪流往山下杀去,一直不停。
大水在一个夜晚停了。山里又安静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许大水只是将其他各处的泥土,转移到了山脚和更远处,所以山还是山。
阿红的房子没事。
当她抱着林朦在屋顶晒暖的时候,看到了一只嘴里叼着谷穗的麻雀,于是她想起了刘二婶,刘二婶有段日子没来了,早就超出了期限。
她走了很长的路,去刘二婶家,她看见三棵树立着,又看到房子插在土里,却看不见刘二婶,她在一个倒塌的墙角,看到了乖子。
乖子的嘴唇发白,手脚光着,都被水泡皱了,他打着摆子,抱着一个竹篓,竹篓里是米,阿红有些震惊,她走过去问乖子,“你为什么抱着?”
乖子吞吞吐吐地说:“是……是媳妇,我娘说,这里面……有……有媳妇……”阿红不知怎么的,吓了一大跳,她愣在原地,嘴唇打颤。
她慢慢地将手伸过去,把篓子拿过来,而后转过身,向远处走去,她没有吱声,她路过那三棵泡在水里的树,抱着竹篓,往家里去。
山里的人们都知道,那个天天嚷嚷着找儿媳妇的刘二婶死了,也都知道她那个傻儿子乖子死了。从林朦记事起,大家叫她“小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