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倒霉之后,轮到罗伊了。泰勒上校逮住他在自己的卧室里亲吻香提。香提以她死去母亲的名义发誓,她与罗伊少爷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这真的是罗伊第一次亲她——完全是无意的。但她再怎么辩解恳求都没用。结果可想而知:立刻解雇。但至少她拿到了工钱。罗伊很可能挨顿打,多半是因为他跟“该死的印度佬”太过亲近;他去儿童沃尔玛购物的权利也被取消。小心起见,我决定接下来的十天内不到麦琪屋里做任何清洁工作。
如果我去打扫了麦琪的房间,也许反倒救了她。因为罗伊事件后还不到两个星期,他的姐姐就成了下一个目标。“无所不知先生”掌握了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她漠视家中严规,在自己的房间里吸烟。麦琪试图否认这一指控,但泰勒上校在她衣橱里找出一盒香烟,还有忘了处理掉的烟屁股。就这样,麦琪去儿童沃尔玛购物的权利也同样被终止了。
信不信由你,两个月后泰勒上校又抓住一个干坏事的人。正是他自己的妻子,丽贝卡·泰勒夫人。原来她与大使馆的某人有了婚外情。“你这个该死的贱人!”他在卧室里对她大吼,“看我怎么收拾你和你的烂情人。”我听到耳光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碎了:好像是一只花瓶。那天晚上,泰勒夫人没有下楼吃晚饭。麦琪和罗伊也对他们的父亲敬而远之。我不禁可怜起泰勒夫人来。丈夫发现了她那小小的风流韵事,但她一丁点儿也不了解丈夫肮脏的秘密。我很想把泰勒上校的事一五一十全抖出来,让她知道,他是怎样和老吉凡·库马尔在废弃的停车场约会的。不过,我自己也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还是老实点儿为妙。“无所不知先生”很可能会发现是我将桑塔拉姆推下楼的;也许,他还知道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泰勒家发生这一连串疯狂的事件时,贾也搞得我快要发狂。他做的饭菜从不好吃发展到难以下咽,清汤清到毫无滋味,咖喱让我愁眉不展,就连漫游者也不肯吃他做的肉排。他不停地跟我叨叨他愚蠢的修车厂和如何搞到十五万卢比,烦得我要命。正当我打定主意要向泰勒上校抱怨贾的所作所为时,悲剧袭击了这个家庭。泰勒上校的母亲在阿德莱德去世了。
每个人都很悲伤。第一次,我们看到了武官柔情的一面。“我们全家要离开一个星期,”他用温和的声调对贾说,“主屋要锁起来,你和托马斯可以在外面吃饭。”麦琪和罗伊在流泪。泰勒夫人的眼睛也又红又肿。不用说,巴格瓦蒂也哭了。就连我的眼睛也被泪水糊住了。只有一个人躲在厨房的墙后面偷笑,那就是贾。
那天夜里,贾闯进泰勒家的主屋。他没有去孩子们的房间,也没去主卧室,而是直奔密室。他先将主电闸关了,然后把电子控制面板弄短路,再用锯子锯开挂锁,把铁栅栏推向一边,最后一脚踢开木门。
清晨三点,我被从泰勒家主屋里传来的厉声尖叫惊醒。我冲进房子,发现了贾干的好事。他正在密室中用头撞墙。“这些杂种,他们活得就像国王,屋子里却一分钱也没有。”他怒气冲天地嚷道。
警铃声在我脑子里响起。我相信,“无所不知先生”即便在万里之外参加葬礼,也会发现贾的叛逆行为。这样一来,我也会被当作同伙牵连进去。
“贾,你这个白痴,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对他吼道。
“一点儿也不比我本来要在这儿干得多。托马斯,我可是个专业窃贼,在德里的蒂哈尔监狱熬了八年。我以为这间屋子防护得这么严密,杂种泰勒肯定把家传珠宝都藏在这儿了。但其实连他妈的一分钱都没有。六个月的努力白费了,全都白费了。算了,我把电力复原就走人。我要把电视间里的VCD机和三合一家庭影院带走。它们实在值不了几个小钱,但我得尊重我的职业。我走后你收拾收拾。如果你胆敢叫警察,我就弄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贾离开了,我四下打量这个房间。到处是看起来很奇怪的小物件:麦克风如超小的向日葵花,微型相机像空洞的眼睛。一些纸板上写着“密码检索”的字样,毫无规律地组合着字母和数字。还有一些书:《间谍术》《反间谍入门手册》《间谍指南》。还有标着“绝密”和“仅限收件者阅览”的文件、各种各样的图纸,一张上写着“高科技舰船核反应堆设计”,另一张上写着“潜水艇图解”。一个抽屉里放满了迷你录像带。我看了看,磁带依照标签上的字母顺序排放:阿贾伊,巴格瓦蒂,大使(H。C),吉凡,琼斯,麦琪,麦吉尔,拉朱,拉梅什,丽贝卡,罗伊,香提,斯图亚特。还有,托马斯。第二个抽屉里藏着一台便携式放像机。我颤抖着双手抽出写有我名字的磁带,插进放像机里。屏幕上出现了我房间的图像,我看见自己斜躺在床上;在我的小红本上写字;我和拉姆聊天;睡觉。我赶紧用快进查看里面是否有桑塔拉姆的任何图像,谢天谢地,没有。接着我把写有泰勒夫人名字的磁带插进放像机。她正坐在床上,一个男人偷偷溜进来,将她搂在怀里。我只能看见他的后背。他长时间地狠狠亲她。突然,敲门声响起,男人猛地转过身,眼睛直瞪着我。我差点儿被吓死。是大使!我急忙拿出磁带,关掉放像机,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分钟,心惊胆战:这间屋子里,会不会也有台秘密的摄像机正在工作呢。我倒吸一口冷气。现在我明白了泰勒上校是怎样成为“无所不知先生”的。他窃听了整幢房子,也许还窃听了整个大使馆。他是一个间谍。不过,我可不是《捕谍者》里的史蒂夫·诺兰;我每个月挣一千五百卢比,在红色小本上的累计金额已经达到四万三千五百卢比。我可不愿意所有这些钱只呆在我的日记本上。我渴望触摸成捆的钞票,感受硬挺挺的新票子光滑的表面。所以我将继续闭紧嘴巴,并在老爷和太太笑的时候,跟着笑。
我拨通了泰勒上校的手机。“我很抱歉打扰您,先生,可是家里进了盗贼。贾偷走了VCD机和三合一家庭影院,他还闯进了密室。”
“你说什么???”
“是真的,先生。对不起,先生。”
“听好了,托马斯,我要你照我说的去做。我要你立刻守住密室。你不必进到房间里,只要拿掉门上损坏的挂锁,换上任意一把锁,不准任何人进去。不要叫警察,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警报响了,只要在门旁的按键上按0007。你记住了吗?按0007,警报就会停止。我马上搭飞机赶回去,明天下午应该到德里,但在我到达之前,我要你确保没有任何人进入密室。听明白了吗?”
“是,先生。”
泰勒上校连他母亲的葬礼都没参加就返回德里了。出租车刚在房子外面停下,他便冲进屋子,直奔密室。出来的时候他看上去放心不少。“感谢上帝,房间里什么也没少。干得好,托马斯。我就知道可以信赖你。”
接下来的六个多月,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轨道。新来的厨师从未踏足过蒂哈尔监狱周边千里以内;巴格瓦蒂因未经同意私自将车子用于自家人的婚礼而遭解雇;麦琪的新男友詹姆斯暴露了,他被禁止进入这个家;罗伊吸毒被逮着,挨了顿暴打;泰勒夫人和她的丈夫继续冷言相向;而泰勒上校,我揣测,继续与吉凡·库马尔在深寂的小巷和废弃的停车场见面。
麦琪和罗伊在起居室里玩拼字游戏。他们叫我一起玩。跟他们玩这个游戏让我学会了很多新词,比如“bingle”“brekkie”“chalkie”“dash”“skite”“spunk”。麦琪玩这类游戏时总是赢家。她的单词量确实让人佩服。她是我们三人中唯一能拼出有八个字母的单词的人,有一次甚至拼出了九个字母的。我最差了。我拼的词净是“go”“eat”“sing”“last”之类的。绝无仅有的一次,我拼出六个还是七个字母的单词,但游戏结束时我仍然是得分最少的。有时我觉得,罗伊邀请我当第三玩家,只是为了让他自己不至于垫底。今天,我拿到的字母实在不怎么样,好多X、J、K、L。游戏就要结束了。麦琪得了二百零三分,罗伊得了一百七十五分,我只有一百零四分。我最后拿到的七个字母是G、P、E、E、S、A和I。我正想着拼“page”或者“see”时,罗伊用了一个O,与麦琪的字母拼出了“on”,我突然灵光乍现,立刻抓住机会在O前面放了E、S、P和I,在后面放了A、G和E。“Espionage(间谍)”。总共挣了十七分。还有,我的所有字母都放进了那个红色方框内,三倍加分;同时使用了七个方格,再加五十分。哇,加起来有一百零一分。认输吧,麦琪!
我整天都在电话机旁打转。麦琪在等詹姆斯的电话,她吩咐我要在她父亲从密室里接听电话前拿起话筒。电话在七点十五分终于响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拿起听筒,但泰勒上校的动作比我还快,“喂。”他说。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吉凡·库马尔的声音漂浮在静电噪音之上。“明天见面,星期四,晚八点在印度门附近的夸利特冰淇淋店见。我有爆炸性材料。”
“很好。”泰勒上校说完就挂了。
泰勒上校拿着瓶福士啤酒坐在电视间里,收看电视连续剧《捕谍者》最后一集。这次,史蒂夫·诺兰陷入了真正进退两难的困境。他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和他一起上大学、在他的婚礼上当伴郎的人——是一个共产党的间谍。他非常悲伤,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坐在乱哄哄的酒吧里,大口大口地吞着威士忌。最后,酒保对他说,“这是一个肮脏的世界,但如果没有人愿意去清洗它,整个国家就会堕落成一间茅厕。”史蒂夫·诺兰听到这话猛然醒悟。他驾着红色法拉利飞奔向共党间谍的家。“你是个好人,干的却是坏事。”他在掏出枪之前,这样对朋友说,“友情固然重要。但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我很抱歉。”他说着开枪击毙了朋友。
第二天晚上十点,一辆红灯旋闪的警车呼啸而来,同时到的还有大使馆的车。带走拉姆的那个警官从车里出来,警察局长也来了。泰勒上校跟他们在一起,看上去就像史蒂夫·诺兰在酒吧里一样狼狈。不到十分钟,大使也赶到了,脸色非常凝重。“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警察局长,“外交部为什么宣称泰勒上校是‘不受欢迎的人’,并要求他四十八小时内离境?”
“是这么回事,阁下,我们有证据显示你的官员从事违反外交条例的活动。恐怕他必须得离开我们国家了。”警察局长回答道。
“但他犯了什么罪?”
“我们当场抓获他从名为吉凡·库马尔的男子手中收取机密和绝密文件。那人是国防部的职员。”
泰勒上校脸色灰白。这次,他没有咒骂这印度人是该死的撒谎精,只是低垂着头站在客厅中央。
大使发出一声叹息。“我不得不说,在我漫长的职业生涯里,这还是头一次我手下的官员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请相信我,查尔斯不是间谍。但如果他必须离境,就让他走吧。”他将警察局长拉到一旁,“乔普拉先生,这些年我可是送了你很多箱黑牌威士忌。你能帮我个忙,回答个问题吗?”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