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珠赶紧先把兽油灯挪得远一些,又满怀敬畏之情捧住书册,坐在屋内的泥地上,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膝头。
字大悦目,行格朗阔,比之时下四处可见的明刻书籍,更像书法作品,页面设计却有清孤之气,应是宋刻本无疑了。
便是在此世的明帝国,也是一两黄金一页的宋刻本啊。
但眼前这几本书,哪里仅止于“值钱”二字。
朝代更迭,江山易主,文明的传承却断不了。
即使汹涌海涛,亦不能隔,不能绝。
郑海珠轻轻抚摸着坚硬的书嵴,一时惘然,一时感慨。
一个坐在明代海岛的现代人,竟至要为了这本宋时的书,落下泪来。
她赶紧用袖子擦擦眼睛,换了琢磨的神色,指着《逍遥游》中那个“鹏”,问阿鲲道:“弟?”
阿鲲高兴地点点头,凑过来盯着看一回,指着一个“云”字,又叉手在腹部作抱球状。
郑海珠瞬时明白了,这位姑姑,想为未来的侄儿或者侄女,起个汉家名字。
见郑海珠微笑着赞同,阿鲲兴致更高,起身从木架的最上层拿下来一个罐子。
郑海珠接过来一看,是个灰色的锡罐,外表光熘,器型饱满,所配的盖子上,竟还如竹凋般,刻了一艘海船的图桉。
阿鲲的双眸亮晶晶,不知是被灯火所映,还是微含泪光。
她拍拍罐子道,一字一顿道:“阿鹏,回。”
说着又冲锡罐做个拜神的动作。
郑海珠明白了,这是弟弟从马六甲带回来给姐姐的。
白日里,文阿嬷说过,西拉雅人相信,保佑生灵的神明,住在壶里,所以族人们见到壶状的物品,会觉得十分吉祥。这也是为何郑海珠送上德化白瓷茶壶时,部落里那位勇士会立刻消弭了大半敌意。
同样,姐弟情深的阿鹏,从马六甲逃跑时,都没忘记带上这个精美的锡壶。
郑海珠摩挲着这个锡壶,若有所思。
没有作者给配个系统的现代穿越者,来到这平行时空闯荡,大部分时候只能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回忆前世积累的知识。
而在尚未全民开眼看世界、文盲率依然很高、信息传递也并不顺畅的晚明,一个做买卖的,但凡能知晓地理大发现后的世界格局,知晓未来十几二十年域外诸国的军事实力和商业需求,姑且也算镀了金手指。
郑海珠于是对阿鲲柔声道:“明日,带我看你们的野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