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拥挤,人群比肩连袂,冠斤发髻如黧黑涌潮,大航侧朱红栏杆格外显眼,栏边缓缓走过一个身着白袍、跨着青鬃马的男子。
她双瞳凛缩,直勾勾盯住落在男子发间一朵梅花。
秣陵四月天,不会落梅花。
今日城中散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有杏花,晚桃,早莲,曼陀罗,独不可能有梅花。
而他头上的那一朵,是温狸亲手做的。
……
四天前,也就是温狸去拜访黄公的前一晚,黑獭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浴佛节,张凤峙一定会出城。
“张氏满门获罪被诛,秣陵内外城寺庙都不敢供奉,只有城外兴业寺肯收留。但兴业寺平日紧闭山门,唯有浴佛节接受外人香火,他要凭吊家人,只有这一天。”
昨夜,温狸熨平一张白绢,描了样子,绞成片片花瓣的形状,攒在一起堆成梅花。每一片花瓣背后都细细磨绒,便于它能挂在头发上。如此共制白梅三十余朵。
她把这些梅花都交给了黑獭,叮嘱他找机会把这些梅花撒到张凤峙头发上,让她好分辨。
“明天是浴佛节,满城都在散花,他不会注意到你的。”
黑獭抱着满怀的梅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天赐良机我才帮你的。只此一次啊,温娘,一次不成功,你就再也别招惹他了。”
他跳上停在门口的小筏,回头对温狸摆摆手:“好在你的仇家不是吴大司马,不过是个落魄公子,‘取他首级,如探囊取物’,我不害怕,你也别害怕!”
她看着黑獭的船划了一段,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干什么?反悔啦?”
“不是……谢谢你。”
“嗨。”海獭抓脑袋,面露赧色,以豪气的笑容遮掩:“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说着学起戏台上黄公的把式,抬手臂,提振腰身:“公之高义,某当结草衔环,效死以报。”
他说着船也没停,桨声里几乎听不清。
把温狸听笑了。
他们如此嬉笑随意,仿佛没有在谋划一件祸害滔天的险事,不是虫豸昂首将咬猛兽,不是螳螂举臂欲拦滚滚战车……不是要去杀一个人。
水面风声大作,金钹乍响,温狸被法音惊回。
白衣男子亦朝这边看来——
他去城外祭拜,素服简巾,独那两朵梅花绽放在他折巾边,被难羁难绾随意飞扬的墨发衬着,仿佛散发寒冷香味,好似四月天里真的下了雪。
温狸与他四目相对,周身的血液好似都停滞了,耳畔鼓噪天地的喧闹归于静谧,只剩下他打马越走越近,马蹄“哒、哒……”落在桥面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