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离开樊府并未直接返回老祠堂学塾,而是以无形之姿行走于市井巷弄中。
停步之时,刚好有个傻大个儿被主人家推搡出门,哪怕被打骂,张蛟也始终陪着笑脸,任由其因不满送货慢了的主人家唾沫星子四溅。
砰——
张蛟面对紧闭大门矗立许久,抿起嘴唇,想敲门讨要回那份纸人的手艺钱,却又不太敢,生怕主人家开门后劈头盖脸又是一顿祖宗十八辈的问候。
傻大个儿很高,高到能够与门楣齐平,就是这样一个傻大个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柳相也没打扰,站在墙垣下,静静等待着。
“很难想象,当初那个还是襁褓婴儿的孩子,如今已然是比成人还要壮硕的少年了。”
回忆起二人的初次见面。
那时候的张蛟刚刚出生,连眼睛都未能睁开,自然不知柳相的存在。
不过柳相却清楚记得,很难忘记。
刚刚入秋,天王山却反常迎来了小雪,小雪之下,大火点燃了整个荣昌镇的黑夜。
一个汉子抱着婴儿,面对熊熊烈火,哭得撕心裂肺。
那时候的柳相也是如今这样,站在一旁,亲眼所见。
门外的张蛟终于有所动作。
哭丧着脸,脚步颠簸着朝着来时路走去。
且不说这一趟深夜往返半颗铜钱没带回,还贴出去两个老爹辛苦一夜才扎好的纸人不说,他身上被女鬼樊之余阴气震荡之下摔伤的腰部,虽说不知疼痛,可身体总会有点异常之感。
可能在张蛟的心里,没有什么买卖亏损的说法,他只是觉着主人家因为自己来晚了不愿意给钱,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错,等回去之后,老爹是打是骂都得受着。
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的记路送来了,只是中途贪玩了一下,送货时辰又没晚,主人家凭什么不给钱呢?
不给钱,那明天自己就得少吃两三个馒头,吃不饱就得饿肚子,饿肚子很难受的。
想到明天肚子咕咕叫的光景,张蛟就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最开始瘪着嘴,然后眼里泛起泪花,等走出去数十步,再也控制不住,开始哇哇大哭。
哭声震天响,吵醒了寂静夜晚。
嘎吱——
主人家的院门被重新打开,一个妇人拿着布囊小跑着追上张蛟,一边将布囊塞给他,一边埋怨道:“哭哭哭,哭什么哭?弄得好像我家多对不起你似的,拿着,赶紧回去,免得你那瘸腿老爹明天来我这耍酒疯。”
说罢,妇人重新返回,关好院门,去来匆匆。
张蛟不识字,却识数。
打开布囊,将一枚枚铜钱搁在手心,仔仔细细数过去,一百四十一枚,比原先老爹说的数量差了十枚,不过也在老爹的预计之中。
张蛟破涕为笑,将铜钱收好,小心翼翼塞入怀中,走起路来也比来时沉稳不少,似乎是怕钱袋子被自己弄丢,每走出十步,他都得伸手触摸怀中布囊,确认还在后,这才重新挪步。
不断重复,不断前行。
柳相就跟在张蛟身后,张蛟停他也停,张蛟走他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