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尘神色黯了黯,答道:“也有人议论,但很少。”
“为什么?”叶倾怀感到不可置信。
“因为人们对于事不关己的事情,很难感同身受。陛下,对于三品以上的朝臣而言,科举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大。”陆宴尘语气平平地答道。
“为何?纵然他们自己为官已久,不必科考,难道他们的子孙也不用参加科考?”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的,京中权贵世族的子弟可以绕开科考。”
叶倾怀语塞,她突然想到她偷溜出宫的那次,杜文乐曾劝过她,让她舅舅给她弄个升贡的名额。
“先生说的可是违规升贡?”叶倾怀语气冷静地问道。
陆宴尘微微吃了一惊,眼中有几分赞赏,好像叶倾怀答对了题一样。
“礼部的升贡在隆德年间已经被废,如今民间常说的升贡,其实是吏部的举孝廉制。”陆宴尘解释道。
“朕知道,我朝选贤施行的是科考与举廉并行制。此乃圣祖皇帝定下的规制。举孝廉需各州部从当地庠学中选贤上报,京中权贵子弟如何能成为地方的孝廉?”
“自古京官大三级。京中子弟要想在地方庠学中弄个身份,可谓易如反掌。有时候都不需要主动去说,地方上那些有眼色的官员,看到哪个重臣或世家的公子到了入朝为官的年纪,就主动把所有必要的文牒替他们办妥了。”
叶倾怀听得既惊且怒,她冷笑一声,道:“呵,当年圣祖皇帝开孝廉,是为了广纳贤士,避免偏科的才子被科考制度埋没。如今看来,圣祖的这份心意,却是白费了。”
“圣祖皇帝在世时,举孝廉的规矩十分苛刻,每年通过孝廉入朝的官员仅有数十人。及至隆德年间,孝廉改制,人数激增。兴瑞年间,朝中四品以上的要员有一半都是举孝廉上来的。而这些举廉的官员,泰半都是出身京中权贵世家。”
“这么多?”这个数字让叶倾怀颇为震惊,震惊过后,她轻叹了口气。
她虽然知道大景选贤历来都有科考和举廉两条途径,却从不知举廉这条路,早已成为了只为达官显贵敞开的捷径。
叶倾怀默了默,问道:“先生参加科考时,便已是如此了吗?”
陆宴尘嘴角泛起一个短促的苦笑,道:“臣参加科考的时候,此事早已是京中的不宣之秘,由来已久了。但那时的科考尚算公允,对于平民而言,也确实是唯一的一条天梯。”
“先生知道了这些,还能在科考文章中盛赞气节之士位卑未敢忘忧国之举,实在难得。”
陆宴尘的科考文章叶倾怀曾反复研读,可倒背如流。如今想到他竟知科考如此阴暗,却还能写出那样铿锵之字,叶倾怀不禁对他更多生出几分钦佩来。
陆宴尘摇了摇头:“臣赶考之时,并不知这些事由。也和陛下如今一样,以为朝廷选贤的大门对权贵与贫民是一视同仁的。臣也是在高中之后,第一次见到陈阁老的时候,才从他的口中推测出了一二。后来为官久了,才慢慢明白了其中就里。”
陆宴尘第一次见到陈阁老的时候,应当是陈阁老上门提亲时。陆宴尘说的含糊,但叶倾怀也能猜出个大概。约莫是陈阁老说亲的时候,许诺了陆宴尘一些便利之处,让他猜出了端倪。
叶倾怀于是想起了一个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一个当年她也很好奇的问题。
陆宴尘当年是为何回拒了陈家的提亲。
“先生是因为这个,才推拒了陈府的婚事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陆宴尘抬眼看向叶倾怀,又道,“何况,臣从允州来到盛京,并不是为了娶妻安家而来。”
“那先生是为何而来?”
陆宴尘看着叶倾怀,目光像是一口倒映着流光的深井,掩藏着欲语还休的陈年往事。
叶倾怀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就在她以为陆宴尘要说出“我是为你而来”的狠话时,却见陆宴尘对她轻轻笑了笑,道:“臣为报恩而来,也为辅佐明君而来。”
他这后半句话不禁让叶倾怀联想到了顺平帝赏给他的那块金牌。
难道父皇对陆宴尘有什么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