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清惶恐地欠欠身道:“督帅厚爱,草民但求一枝栖身,职位如果太高了,恐难服众。”傅都统摸着胡子,笑道:“楚老弟只管放心,别说福邸交代下来的事,就是老夫派的人,谁敢不服?此事老夫自有安排。”楚子情感激地欠身道:“督帅成全之恩,草民没齿不忘。”傅都统笑道:“福邸多罗格格,不但是成亲王的义女,而且还是东宫侍读女官,老弟有格格替你说话,还怕不飞黄腾达?哈哈,老夫是福邸出来的,现在老弟也算是福邸的人了,老夫不提拔自己人,还提拔谁?”现在,楚子清才听出来,他门中的“福邸”是指的福邸王府,难怪声势有这般显赫。
说话之间,任紫贵已经回了进来,朝傅都统拱手道:“回督帅,下属已要傅安去请了。”傅都统点首道:“很好。”任紫贵回身朝楚子清含笑道:“督帅大人下午照例都要批阅几件重要公文,楚壮士请到我房里休息一阵子,今晚督帅还要给你洗尘。”楚子清站起来道:“督帅赐宴,草民实在愧不敢当。”任紫贵偕同楚子清退出书房,引到他的房间,推门而入,一面笑道:“楚老弟,这是老哥哥住的地方,就不用拘泥了,请坐。”任紫贵的房间,一共是一明一暗两间,收拾得相当雅洁,外面一间,临窗一张书案,案头放置文房四宝和不少书籍。
楚子清道:“老哥哥真是雅人。”任紫贵笑道:“一入官场,镇日里案牍劳形,哪里还雅得起来?”他朝楚子清看了一眼,道:“老哥哥真得恭喜老弟,督帅平日虽极随和,但也很少对人这般热络,今天对你老弟,可真是另眼相看。”楚子清道:“这是督帅厚爱。”任紫贵接道:“老弟自然看得出来,一面固然是福邸格格的面子,但督帅和老弟一见投缘,也是事实。”楚子清道:“老哥哥,方才着人去请的是谁?”任紫贵道:“那是行宫侍卫营的统带,姓威名承昌,原是江南人氏,听说一身武功极高。早岁投效军营,随征金川有功,极获福邸赏识,督帅任御前侍卫领班的时候,他是三等侍卫。后来积功升到这里行宫侍卫营统带,很会做官,知道了老弟来历,不会把你当外人看的。”随着话声,站起身道:“老弟稍待,老哥哥进去一下。”楚子清道:“老哥哥请便。”任紫贵不再多说,举步朝里间走去。过不一会,只见他手中捧着一件青绸长衫走出,含笑道:“老弟,这是老哥哥新制的,还没穿过,你身材和老哥哥差不多,试试看,合不合身?”楚子清道:“老哥哥这是做什么?”任紫贵道:“今晚是督帅替你接风,老弟乃是主客,在你,固然是英雄本色,布衣可傲王侯。但官场势利,督帅不是只重衣衫的人,可是督帅的面子,你也要顾到。”楚子清赧然道:“老哥哥设想周到,令人感激。”任紫贵得意地笑道:“咱们是兄弟,别再说感激的话,你快试试,合不合身?”楚子清拗不过他,只好脱下身上长衫,从任紫贵手中接过青绸长衫,披在身上。
任紫贵左右前后,看了一阵,笑道:“正好,老弟这比你自己做的还合身,老哥哥就举以奉赠。”楚子清道:“这怎么好意思?”任紫贵道:“又来了,咳,一件衣衫,这又算得了什么,者弟一身所学,能蒙格格赏识,一定错不了。只要你肯干,还愁没有出头之日?他年飞黄腾达的时候,别忘了提携老哥哥一把就成了。”楚子清道:“这怎么会呢?饮水还要思源,兄弟真要有这么一天,可说是老哥哥所赐。”任紫贵道:“这个老哥哥可不敢居功,说实在,老哥哥只能替你老弟打打边鼓而已。”两人谈了一回,任紫贵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别让督帅久候。”当下仍由任紫贵领着楚子清,循着长廊,进入西花厅。
这是一座宽广的敞轩,画栋雕梁,金碧辉煌,极为富丽,左右两边壁间,各有一道雕花圆洞门,垂着紫绒帘幕。两人刚一跨进花厅,早有一名长随上来打揖道:“大人己在里面,请任老爷陪同楚爷入内。”任紫贵慌忙领着楚子清直趋左首圆洞内,早有两名青衣使女一左一右撩起帘幕。
任紫贵低声道:“老弟,这回该你先了。”楚子清急步而入,作了个长揖道:“督帅久候了。”傅都统含笑道:“老夫也刚到,你们请坐。”楚子清、任紫贵在他下首落座。
傅都统朝任紫贵问道:“紫贵,你要傅安去请戚统带,有没有告诉他这里来便餐?”任紫贵道:“下属说了。”傅都统道:“那他应该来了。”话声甫发,只听门外响起长随的声音说道:“禀督帅,戚统带到。”傅都统抬头道:“有请。”帘幕掀处,但见一个中等身材的老人,穿戴着官服,急步趋入,朝傅都统打下扦去,说道:“卑职叩见督帅。”此人年约五旬,貌相清矍,双颧高耸,一眼就知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他,正是当日绝尘山庄的庄主戚承昌,真正身份是兼热河副都统衔,行宫侍卫营统带。
傅都统只略微欠了欠身,蔼然笑道:“承昌,这是花厅,一切俗礼,都可免了,快请坐下。”戚承昌“喳”了—声,直起身来。
傅都统回头道:“紫贵,你没告诉他,今晚只是便餐。”戚承昌没待任紫贵开口,恭声道:“回督帅,紫贵兄打发傅安传谕,说是便餐,卑职问过傅安,听说是督帅替福邸来的人接风,卑职不敢失礼,才公服赴宴。”傅都统莞尔笑道:“这就是你自作聪明处,老夫说了便餐,就是家常便饭,何须如此费事?快宽宽衣,老夫再给你们介绍不迟。”戚承昌又应了声“是”双手捧下顶戴,宽了外套,早有一名长随替他接了过去。
傅都统才伸手一指戚承昌,朝楚子清说道:“楚老弟,老夫替你们引见,这位就是离宫侍卫营戚统带。”接着又朝戚承昌道:“这位楚老弟,叫楚子清,是福邱交待下来的人。”楚子清、任紫贵在戚承昌进来的时候,早已站了起来,此时经傅都统一说,楚子清立即抱拳道:“在下楚子清,见过统带。”戚承昌连忙还礼道:“原来是楚兄,兄弟久仰。”傅都统抬抬手道:“你们都坐下来。”三人告了坐,才依次坐下。
傅都统从他袍袖中,取出两封信,随手朝戚承昌递去,说道:“承昌,这两封信,一封是福邸专程派张保送来的,一封是格格亲笔,你拿去看。”戚承昌双手接过,依言抽出信笺,神色恭敬地阅读了一遍,然后依然折好信笺,双手送还,欠着身道:“楚兄既是福邸交下来的人,督帅如有腹案要卑职办的,但请指示。”傅都统蔼然一笑道:“你果然猜对了,老夫觉得楚老弟是福邸推荐的人,职位太低了,格格的面上不好看,还是安插到你侍卫营里去,较为适宜。”戚承昌道:“督帅吩咐,卑职敢不遵命?只是怕委屈了楚兄”傅都统一手摸着八字胡子道:“你看看侍卫营里,有没有二领班的缺,先要他见习见习,以后有机会,你再提他一把。”—开口,就要二领班,这下可把戚承昌难住了,但口中不得不唯唯应“是”
任紫贵趁机陪笑道:“侍卫营两营六个队,一共只有六个二领班,也许戚统带有困难,下属之意,何如调一个二领班到都统衙门来当差,不知督帅意下如何?”傅都统颔首道:“这可以,咱们第三营有个副统带缺,你随便调个二领班来就是了,算起来,二领班调副统带,还是调升了呢。”戚承昌想了想,才抢头说道:“督帅吩咐,卑职遵办,那就把侍卫营第一队的二领班边鸣歧调来好了。”傅都统点头道:“好,紫贵,你明天就备个公文,把边鸣歧调到第三营。”一面回头朝戚承昌道:“楚老弟的公文,那就由你去发布了。”戚承昌欠身应“是”转脸朝楚子清道:“楚兄明天就可到离宫报到了。”楚子清感激的道:“多谢督帅、统带栽培。”任紫贵抢着说:“明天一早,兄弟陪楚老弟去报到。”这时一名长随,在门口请示道:“大人可要开席了么?”任紫贵一挥手道:“叫他们开上来好了。”过不一会,只见两名青衣使女钩起帘幕,双双躬身道:“大人请入席了。”傅都统首先站起身来,含笑道:“走,咱们出去吧花厅上早已摆好了四副杯盏,银烛金盃、牙着玉盏,朱门酒肉,果然弥见奢华!这一席酒,虽是“便餐”但水陆俱陈,珍馐罗列,宾主尽欢,不在话下。第二天一早,任紫贵陪同楚子清,骑着两匹马朝“避暑山庄”而来。避暑山庄依山而起,圈地数十里,围以清水砖墙,丛竹茂楚之间,分置楼台亭榭,琼楼玉阁,飞栋流丹,极湖山之胜。两人两骑刚到北城,老远就看到青山叠翠,树木葱郁,南首山黧间,矗立着品字形的三座宫门,气象宏伟。
任紫贵在马上遥遥指点了下,说道:“楚老弟,那里就是“行宫”了,咱们再过去一段路,就得下马了。”楚子清不便多问,只点了点头。
不多一会就到了“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处。两入一齐带住马头,跨下马鞍,左右首几间平房中。早已有人迎了出来,朝两人弯腰行礼,接过马匹。任紫贵拍拍长袍,回头道:“楚老弟,咱们走。”这里离宫门少说还有半里来路,路上已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着挎腰刀的禁军。
任紫贵领着楚子清,还没走近,只见右首一道宫门口,站着头戴尖顶帽,身穿蓝袍,腰束阔带的跨刀汉子,瞧到任紫贵,立即趋上几步,打了一揖道:“小的楚得胜,奉统带之命,在此恭候任老爷和楚爷的。”任紫贵连忙含笑抱拳道:“不敢,不敢,有劳楚兄了。”楚子清也跟着抱了抱拳。
楚得胜躬身道:“二位请,小的替二位带路。”说完,就朝宫门中引去。
任紫贵抬抬手道:“老弟你请。”楚子清道:“老哥哥。在下初来,还是你请先。”任紫贵哪里肯先,说道:“老弟第一次上任,老哥哥是陪你来的,自然老弟请先了。”两人让了一回,任紫贵坚持非楚子清领先进去不可,楚子清拗不过他,只得走在前面,任紫贵才陪着他走进。
宫门里面是一片铺着石板的广场,行没多远就有一道小河,河上架着三道雕刻精细的石桥。过桥不远,迎面是一排宽阔的石阶,约有数十级之多,上面矗立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殿门紧闭,站着几名佩刀禁军。楚得胜领着两人没朝石级走,却循左首一条石板路行去。两旁古木参天,浓阴夹道,行约半里,已经走过前山,但见一片草坪,中间一排五盈楼宇。门前站着两个挎刀壮汉,衣饰和楚得胜相同。左右两边,各有两排营房,看去十分整齐,楚子清心知这里敢情就是行宫侍卫营了。
楚得胜引着两人,刚走到阶前,只见统带戚承昌已经亲自迎了出来,清瘦的脸上,满堆欢笑,道:“任夫子、楚老弟,请怒兄弟迎迓来迟。”任紫贵笑道:“统带太客气了,兄弟是陪楚老弟来的。”楚子清趋了上去道:“下属是向统带报到来的。”戚承昌呵呵一笑,道:“楚老弟这就见外了。在公事还未发布之前,你是兄弟的客人,走,请里面坐。”他把两人让进客厅,分宾主落座,一名长随送上了香茗。
戚承昌目光一抬,望着任紫贵问道:“任夫子,督帅府的公事,办好了么?”任紫贵微微一笑道:“兄弟自然带来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公文,双手递了过去。
戚承昌接过公文,看了一眼,就大声道:“来人。”在厅外伺候的长随答应一声,急步走入,打揖道:“小人在。”戚承昌道:“去请第一队的大领班裴福基、二领班边鸣歧进来。”长随“喳”了一声,匆匆往外行去。
戚承昌也往袖中取出一封公文,含笑朝楚子清道:“楚老弟,这是你的公文。老弟新来,暂时先委屈些日子。”这自然是任官令。
楚子清一股俱是感戴之色,惶恐地双手接下,肃立说道:“多谢统带恩典,属下只怕不能胜任。”戚承昌含笑道:“这是督帅的意思,再说福邸派下来的人,还怕不能胜任?老弟也不用说谢,你好好的干,有机会,兄弟自会给你往上报的。”任紫贵等两人说完,立即拱手道:“恭喜老弟,荣任之喜。”话声甫落,只见厅外走进两个人来。前面一个是矮胖身躯的中年人,一张圆脸浓眉纲目。稍后一个是中等身材的汉子,年约三十五六,倒是相当精干。两人刚到门口,就肃然停步,由前面矮胖汉子说道:“属下裴福基、边鸣歧告进。”戚承昌点头道:“二位请进。”这两人当然就是侍卫营第一队的大领班和二领班了。裴福基、边鸣吱相继进入大厅。
任紫贵已经站起身来,含笑拱拱手道:“裴兄、边兄久违了。”楚子清也跟着站起,点头招呼。裴福基白胖的脸上,挤出欢笑之色,连连拱拱手道:“任老哥你好。”戚承昌一指楚子清,朝裴福基道:“福基,这位楚子清楚老弟,是福邸派下来的。”接着又替楚子清介绍了戚、边二人。
裴福基听说是福邸派下来的人,立即满脸堆笑,连说:“久仰。”大家寒暄了几句。
戚承昌一摆手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坐下来再说。”于是大家相继落座。
戚承昌从几上取起都统衙门的公事,回头朝边鸣歧含笑道:“恭喜边兄,这是都统府的公文,调升边兄为都统府第三营副统带,这里二领班的职务,由这位楚老弟接充。”一个侍卫营的二领班,调都统府第三营副统带,按品级来说,该是升了一级。但侍卫营的二领班,总是皇帝的近臣,调到都统府辖下去,乃是外放。边鸣歧脸色有些异样,他自然清楚,这是因为楚子清是福邸派下来的人,要安插楚子清,才把自己挤了出去。但这是命令,他不得不接受,双手捧过公文,躬身道:“属下遵命,只不知何时前去报到?”戚承昌道:“边兄办妥此地离营手续,就可去接任了。”接班的人已经来了,他自然得尽快离开。
边鸣歧又说了句:“属下遵命。”戚承昌打了个哈哈,说道:“都统府和侍卫营,都是自己人,兄弟从前也是在督帅手下当差,边兄跟督帅做事,比跟兄弟强得多了。”边鸣歧应了声“是”道:“属下这就去办理手续,统带如果别无吩咐,属下就告退了。”威承昌点头道:“你去办过手续就回来,任夫子难得到营里来,中午兄弟请大家喝酒,一来替楚老弟接风,二来替边兄饯行,一举三得,大家正好叙叙。”官场中,就是宴会多,此风至今不衰。
戚承昌等边鸣歧走后,回头朝裴福基道:“福基,楚老弟现在是你第一队的人了,你陪他到内务府夏总管那里去备个案。”裴福基连忙站起身来,欠身应“是”一面朝楚子清笑道:“楚兄,你带着公事,请随兄弟来。”楚子清道:“有劳大领班。”裴福基一张圆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楚兄不用客气,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这是应该的。”他因楚子清是福邸的人,竭力套着近乎。
两人别过戚承昌,直向行宫内务府而来。夏总管是行宫的太监头儿,听说楚子清是福邸来的,自然也另眼相待,验看过侍卫营的公文之后,楚子清填好一张籍贯身世和三代姓名就算完成手续,领到了一块二领班的银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