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离睁开眼睛,这老者垂垂老矣,看他时一脸关怀慈爱的样子,倒有些像南风。
“你真的认错人了。”萧离说,他实在有些不忍心骗一个老者:“我若是王爷,我能不认么。”
思恩心道:果然是记不得以前了。于是说:“不急的,老奴在这里守着,过去的事慢慢会记起来的。”他走到萧离身边,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已经让人把羽林卫召回来。王爷失踪后,我派羽林卫出去寻你,眼下王府里没一个我们的人。”
萧离说:“您真认错人了,我从未失踪过,这几年我很清楚自己在哪里。”
思恩说:“四年前呢?”
四年前。萧离说不出来: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记忆,那个时候南风刚把他从冰山挖出来带回太平镇。
思恩说:“四年前王爷突然失踪,那时我便觉得蹊跷。你不是个爱动的人,怎会策马出去游玩。我把所有羽林卫洒出去,找了整整四年。王妃也是趁这个时候,把王府上下人等全换过,我那时便有疑心。如今你突然回来,那是我猜的对了?”
萧离真有点懵,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真的是什么凉王。然而记忆总要有些感觉的,哪怕是那么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然而他此时,看身边的一切,看眼前的老者,记忆深处竟没有一丝涟漪。
思恩缓缓道来,却是一个让人很是悲伤的故事:
凉王是天启帝幼子。幼子本该得到更多偏爱的,然而凉王却不是,只因他的母亲拓跋氏是前朝公主。天启帝封拓跋氏为妃,不过是为彰显帝德,以示对前朝的宽厚,所以并未得到宠爱。思恩本就是前朝宦人,伺候了几代人。看着拓跋氏最后一位皇帝出生,又看着拓跋氏最后一位公主死亡。拓跋氏临死时,天启帝都未见她一面。临死托孤,反把凉王托付给了他这个宦人。
他深明皇室宫中的龌龊,种种恶心人的伎俩,小心翼翼把凉王带大到十五岁。忽有一日天启帝传召,竟把十五岁的幼子赐凉王号,封地凉州。他那三个成人的儿子尚且还是皇子身份,未成年的幼子反倒成了王。不过能离开圣京,哪怕是苦寒西北之地,也会安全的很。
但让他最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人刚到凉州,便下圣旨赐婚凉王,纳妃康王之女金奢狸。比在宫中更精心动魄的日子,也就从这时候开始了。
其时金奢狸已经二十六岁,上马横枪,下马斜刀,身后十万铁骑,只要她不想嫁人,就没有人敢娶她。当年,她也不敢违逆天启帝的旨意。大婚当日,凉王府外围了数千铁骑,金奢狸一身红色嫁衣,当着只有十五岁的凉王的面,斩杀数十名马匪。
那也是个冬天,头颅飞起,鲜血一下喷出来,还散发着热气。百名羽林卫在旁看着,手都在抖。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在这凉州城,他们究竟是护从凉王的羽林卫,还是谋害凉王的马匪,都只不过是金奢狸一句话而已。
金奢狸用嫁衣的红裙把刀身的血擦干,伸手对凉王说:“走,我们去洞房。”
凉王昏倒了,那时他这一生第一次昏倒。思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明白,凉州城的凉王府,并不比圣京的皇宫太平。
没过多久,天启帝以边防用兵,国库空虚的名义。下令王侯封地,要缴纳一半财政给国库。天下王侯,最富的不是康王,也不是凉州。但唯独康王领着十万铁骑,不归朝廷统辖。这个诏令对其它王侯没有多大影响,凉州却影响极大。本来凉州就一分为二,一半是康王,一半是凉王。金家收入本已减半,如今又要减半,十万铁骑如何养得起。照左佑师的话,只有三条路可走:要么散掉,要么送给天启帝,要么造反。显然的,这都不是好选择。
谁知道骤变又生,凉王突然消失。这件事思恩瞒了下来,只是派出羽林卫寻找。不为别的,随着凉王来凉州的,不止是他和百名羽林卫,还有许多拓跋氏后人,这些人沾亲带故的跟着凉王,来这天高皇帝远的凉州,就是图个安稳。就连那百名羽林卫,也多是拓跋氏故旧之后,在圣京多受排挤。
倘若凉王失踪的事让圣京知道了,这些人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思恩不说,金奢狸自然也不会说。就这样,天启帝幼子失踪四年,知道的人却没几个人知道。都道是凉王身体不好,深居简出罢了。
百名羽林卫在外没头没脑的找了一年,不敢声张,不敢画像,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思恩本已绝望,不到两年,头发尽白,心如死灰。他心里知道:凉王若出事,离不开圣京那几位。
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