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楚玉声的记载中看来,他肯定了人有灵魂的存在。灵魂离体之后“有口乎?无口乎?”或者说:“有形乎?无形乎?”根本已无形无体,但是,为什么会进入树中呢?
楚玉声记载中,有不明不白的地力,就是,在进入树干之后的他的灵魂,照他记载的,是可以在树内自由活动,上至树梢,下至树根,但是脱不出树伸展的范围之外。
这样说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树,就是他的身体。那么,是不是这时候若有人伐树,他会感到疼痛?
楚玉声没有说及这一点,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因为当时只有他一人,并没有人在这时在树上砍一刀或是折断一根树枝,使他可以“有感觉”
还有我不明白的是,当时,一起死去的,除了楚玉声之外,还有十六名士兵。这十六名士兵的情形,又如何呢?他们的灵魂又到哪里去了?是进入了附近的树中,还是进入了其它什么东西之中?
何以灵魂可以进入其它东西之中?中国古时的传说,虽然常有“孤魂野鬼,依附草木”之说,但是楚玉声的记载中那样具体的,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
我呆呆地想着,心里难怪计四叔看了之后,除了“我不相信”、“我不明白”之外,根本没有别的话可说。这时,如果有人问我,我的感想怎样,相信除了这八个字外,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呆了很久,楚玉声的日记还没有完,我再继续向下面看去。
以后的一切,全是说他如何定居之后的情形,都十分简单,显然是他已真正感到,人生百年,如过眼烟云,连他自己的婚事,也只有六个字的记载:“娶妻,未能免俗。”
一直到最后一部分,看来好像是另外加上去的,纸质略有不同。
这几页之中,记载着楚玉声一生之中,最后几天的事情,我再将之介绍出来:“年事已老,体力日衰,躯壳可用之日无多矣。近半年来,用尽方法,想使魂魄离体,但并不能成功,曾试独自静坐四日夜,饿至只存一息,腹部痛如刀割,全身虚浮,但总不能如愿。
曾想自尽,自尽在我而言,轻而易举,绝无留恋残躯之意。但弃却残躯之后,是否魂魄可以自由?若万一不能,又当如何?思之再三,唯一办法,是再赴旧地。
我魂魄曾两度进入一株大树,在大树之中留存。当时情景,回想之际,虽不如意,但树龄千年,胜于残躯,或可逐渐悟出自由来去,永存不灭之道。
世事无可牵挂,未来至不可测,究竟如何,我不敢说,我不敢说。”
最后一段相当短。
想来,楚玉声其时,年纪已老,他写下了那一段文字之后,就离开了家,再到猫爪坳去。
在楚玉声这段记载之下,另外夹着一张纸,是用钢笔写的,是楚子渊看了他祖上的日记后所写下来的,我将之一并转述出来。
记载可能是分几次写下来的,其间很清楚表现了楚子渊的思索过程,每一段,我都用符号将之分开来。
这种事,实在是不可信的,只好当是“聊斋志异”或“子不语”的外一章。
(这是楚子渊最早的反应,不信,很自然。)
再细看了一遍,心中犹豫难决,玉声公的记载,如此详细,又将这本册子,放在这样隐蔽的一个所在,决不会是一种无意识的行动。
“发现此册之后,祸福难料。”是什么意思?是肯定看到册子中记载的人,会像他一样,也到那株大树旁去求躯体的解脱?
玉声公不知成功了没有?算来只有百年,对于一株大树而言,百年不算什么,玉声公当年若成功,他的魂魄,至今还在树中?是则真正不可思谦之极矣!
(这是楚子渊第二个反应,从他写下来的看来,他已经经过一定程度的思索,开始想到了一点新的问题,并不像才开始那样,抱着根本不信的态度。他至少已经想到,人有灵魂,也怀疑到了灵魂和身躯脱离的可能性。)
连日难眠,神思恍惚,愈想愈觉得事情奇怪。魂魄若能依附一株大树而存在,可见可闻,那么,灵魂是一种“活”的状态存在着。是不是一定要有生命的物体,才可以使灵魂有这种形式的存在呢?
如果只有有生命的物体才有这个力量,是不是只限于植物?如果灵魂进入一株大树,情形就如同玉声公记载的那样。如果进入一株弱草呢!又如果,动物也有这种力量,灵魂进入了一条狗、一只蚱蜢之后,情形又如何?
再如果,没有生命的物体,也可供灵魂进入的话,那么情形又如何?设想灵魂如果进入了一粒尘埃之中,随风飘荡,那岂不是无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