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信雄在远处发出甜嫩的惊叫,以及一路撞东西的磕碰之声,不免担心这家伙会不会有事,便跟过来瞧。穿肚兜的小孩儿乱扔鞭炮,噼啪炸响,给我平添了几分险情。我见仍没消停,正要去卯他脑袋,那小孩儿急忙开溜,奔出甚远,叫嚷道:“熊之丞,你快跟泷川一积出来保护我。哥哥有个女保镖很凶,要追着打我……”
“不保护,”一个椭圆脸的小孩从假山石间伸头说道,“我听说她或许要成为你妈妈,谁敢招惹她?”
穿肚兜的小孩儿闻言咋舌不已的愣望道:“什么?我妈妈?不会吧?”椭圆脸的小孩从假山石间冒出来笑道:“或许也要成为你哥哥信雄的妈妈,谁叫你们没妈妈呢?听说她就是了!”
“简直了!”不只那穿肚兜的小孩儿为之傻眼,就连我也忍不住啧然道,“你听谁说的?”
椭圆脸的小孩从假山石间又冒半张面孔出来,笑嘻嘻的说道:“先前听我妈说,信好、大洞、长次,你们三个的妈妈就是她了。”
“又简直了!”不只那穿肚兜的小孩儿以及另外两个不知哪儿钻出来的更小的娃娃嘴为之张,就连我也忍不住瞠然道,“我怎么会冒出这么多小孩儿来?旁边那两个还没完全断奶吧?你看那嫩嘴一张一合的,还流着口水,我拿什么喂给他俩吃?”
“左边那个流口水的家伙是老十,幼名叫良好,母不详。不知是不是你偷偷生的?总之,预备长大取名叫信好。”椭圆脸的小孩伸手敲着那两个小脑袋,向我引见,笑道,“右边最小这个还没学会直立行走,只会爬行的家伙是小幺,男丁排行十一,生母也不详。不知是不是你私下里生的?总之,乳名是缘,有乐说想给他取名叫长次。”
随即又敲打穿肚兜的小孩儿脑袋,发出敲瓜一样的声音,笃笃作响,说道:“这个是‘大洞’,亦即老六。名字与其祖父相同,也叫信秀。他弟弟‘小洞’,又名信高,以及阿振和信吉是同个妈妈阿锅夫人生的。我一直想问,‘大洞’的妈妈是不是你呀?因为没人知道谁生他出来……现下可好,连‘大洞’也有妈妈了。感谢主!”
这个名叫“熊之丞”的椭圆脸小孩,后来忽悠表兄弟信秀一同在大坂受洗,不顾秀吉皱眉劝阻,正式成为耶稣徒。教名“佩德罗”的信秀晚年剃发出家,法号浦坊。他娶稻叶贞通的女儿玉云院为正室,生有儿子重治、虎法师以及一个女儿。其女嫁给氏真后代,为西尾那边分家的氏教生子盛教。文禄年间信秀罹患麻疯病,在京都去世,安葬在京都大德寺的总见院。
信好、大洞、长次自幼由父亲信长的家臣照料,长大后跟随在秀吉身边。由于秀吉的照顾,信好官位升到从五位下、左京亮。大洞被秀吉唤作三吉郎,官至从四位下、侍从,被赐姓羽柴,通称羽柴三吉侍从。长次成为秀吉的马回,与哥哥信吉一起从属于吉继阵营,在关原随平冢同阵作战,与平冢为广一道战死。
“感谢主,”熊之丞唏嘘不已,“终于让他们有妈妈了。不然这些小孩真不好带,你看他们一个个跟蠕动的肥虫似的……”
小娃娃们爬过来,张着嫩嘴,流着口水,急着在我身上找东西吃,嘟囔道:“抱抱!抱抱……”我不得已,抱他们起来。熊之丞飞快溜走,边跑边说:“交给你了啊,没我的事儿了。”穿肚兜的小孩儿也跟在后边跑,在远处会合了那个名叫一积的咧嘴傻笑家伙,爬过曲廊栏杆,翻身窜越到花树丛中去了。
我抱着两个流口水的娃娃,兀自不知怎生是好,鼻际忽闻有股异味甚臊,低头瞧见衣襟湿了一片。
“给尿一身了是吗?”有个昂首挺胸的大个子妇女走来,瞧见我的狼狈样子,笑觑道,“这些小孩不好带,听说也跟主公小时候差不多一样调皮,你胸脯上边爬着的那个最顽劣,当心被他咬到。赶快放他下去,我中过他的招,痛得要死……”
我手忙脚乱之际,闻声转面问道:“你是他们奶妈吗?”
“我不是他们奶妈,”昂首挺胸的大个子妇女过来接应我,口中说道,“我是茶茶奶妈。前些天我回娘家一趟,接儿子治长过来这边住。然后又去大野姬先夫那边帮着料理些杂事,才刚回来。听茶茶她们说,家里来了个漂亮姐姐,大眼睛、长眉毛,个头高挑,眉眼好认,想必就是你吧?”
“我也听说过你,”我抱住一个倒转过来、样子似玩杂耍的小孩儿,忙乱着说道,“茶茶说你是佐渡守的夫人,在京都生下她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大野治长。你是从阿犬殿下先前那位已亡故的丈夫领地那边过来的吗?”
“对,阿市夫人的亲姐妹大野殿起初是尾州大野城主佐治信方的正室,后来改嫁细川昭元。”昂首挺胸的大块头妇女一个不小心,被她抱过来的娃儿咬住胸脯不放,忍痛咧嘴说道,“她跟信方生有儿子佐治一成,信方在长岛战死之后,她嫁给幕府管领细川晴元嫡子昭元,生下一男两女。阿犬殿下跟前夫生的儿子继承了大野城,我老公一族在那边帮他管事。由于阿犬殿下有意把她这个儿子撮合给茶茶当丈夫,茶茶不高兴,主公也不同意,又想改为撮合给阿初,可是她也不肯,主公亦不答应,最后勉强说或可许给阿江。总之这事搞得满地鸡毛,大家都不高兴,连我儿子也跑回我娘家那边去了……哎呀,你是想咬下一块肉脯来啃吗?这孩子怎么一咬就不放,还用力拔扯呀?还是喂奶养闺女好,这些男孩儿一个个不靠谱!你还咬?放开!不放是吧?哎呀,可怎生是好?”
我想过来帮她忙,昂首挺胸的大块头妇女皱鼻说道:“瞧你身上又屎又尿,别靠近我。赶快放小孩下来,先去阿市那里换洗干净衣服。快去,主公若是看见你这个样子,又会埋怨我们不给力。他整天就会埋怨我们这些来帮忙的人……”
说着,招呼一个容貌俊俏的男孩儿过来帮我抱小孩,催道:“治长,你搞定这个。至于你这小姑娘,别在旁边愣着,赶快回院里去洗洗!”
“他们妈妈去哪儿了?”因闻我纳闷地问了一句,昂首挺胸的大块头妇女拽扯着咬胸不放的小孩,懊恼道,“谁知道?这些小孩都是主公出外征战之时有的,打完仗就发现他们出现在家里。被人抱过来说是主公的骨肉,我总是觉得很纳闷,因为你知道主公他其实不是很好这口……”
“他好哪一口来着?”我忍不住好奇,又多问一句。昂首挺胸的大块头妇女急催道:“你懂的。不懂也不要紧,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赶快回去洗洗!哎呀,这孩子咬我太痛了,就这点很像主公小时候传说中的狠劲,然而更加使我纳闷!”
“你纳闷什么?”由于一时迷糊,我似乎又走没对路,正惑望间,听闻树园里有人说道,“汉末、魏、晋、南北朝时都称这几个海岛上出现的当地小国为倭,居民称为倭人。倭的意思本无贬义,《说文解字》释为:顺貌。从人委声。《二十四史》中的《旧唐书》记载当地人不喜欢‘倭国’的名称,《史记正义》指武则天命令倭人改其国名,不再称‘倭国’。《山海经》的‘海内北经’提到‘燕南倭北’,称‘倭属燕’,而燕地旧时领属部分朝鲜半岛及瀛洲之屿,‘倭’当在其中。鉴于《山海经》保存了很多周秦的原始史料,很有可能‘倭’的名称起源于秦汉之前,原为半岛南部的地名或部族名,亦即古老的倭族。《晋书》称,倭人自谓太伯之后,昔夏少康之子封于会稽,远从夏商年代已有人自会稽迁徙,即江浙一带的移民很早就渡来了。史籍诸如《魏志·倭人传》和《后汉书·倭传》等,都沿用更早的《汉书·地理志》,称其为‘倭’之国。《汉书·地理志》中的‘燕地’记载:‘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以岁时来献见云。’所谓‘乐浪’在朝鲜半岛,汉武帝时所置郡,其海中之国当指倭国无疑,这可能是现存文献中以‘倭人’指称这些海岛土人的最早记录。但其实即便是土著之倭民,也并非果真土生土长,而是早在周秦年代就迁徙过来的‘秦人’或‘魏人’以及‘燕人’,其中还有高丽人。全都属于‘渡来人’,其历史也属于中原历史的一部分。”
“你看看《晋书》这样记述他们,”那人翻书,说道,“倭人在带方东南大海中,依山岛为国,地多山林,无良田,食海物。旧有百余小国相接,至魏时,有三十国通好。户有七万。自谓太伯之后,昔夏少康之子封于会稽……其男子衣以横幅,但结束相连,略无缝缀。妇人衣如单被,而皆被发徒跣。其地温暖,俗种禾稻麻,蚕桑织绩。土无牛马,有刀楯弓箭,以铁为镞。有屋宇,父母兄弟卧息异处。食饮用俎豆。嫁娶不持钱帛,以衣迎之。死有棺无椁,封土为冢。初丧,哭泣,不食肉。已葬,举家入水澡浴自洁,以除不祥。其举大事,辄灼骨以占吉凶。不知正岁四节,但计秋收之时以为年纪。人多寿百年,或八九十。国多妇女,不淫不妒。无争讼。汉末,倭人乱,攻伐不定,乃立女子为王,名曰卑弥呼。”
“倭人常年向中原王朝进贡,”那人又翻书页,说道,“《晋书》有记载称,宣帝之平公孙氏也,其女王遣使至带方朝见,其后贡聘不绝。及文帝作相,又数至。泰始初,遣使重译入贡。”
“至于朝鲜半岛的高丽人和海岛上的‘倭’族起源于何处?”那人合上书卷,说道,“倭族起源于数千年前长江下游流域。其中一支后来北上,通过山东半岛进入朝鲜半岛,征服了岛上原住的濊族和貊族,在半岛南部建立其最早的小邦‘辰国’。辰国是‘三韩’之辰韩的前身,也有人认为其余两韩‘弁韩’和‘马韩’也起源于辰国。他们在秦汉至魏晋南北朝战乱之际渡海,建立了‘大和王朝’。这些所谓‘骑马民族’的后裔便是来自起源于‘倭’族的辰国,其中一系为皇族的祖先。”
“我纳闷的是,也有人说我们这儿的‘邪马台’只是个传说,女王是不存在的。”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说道,“尤其番教士们都爱这样说……”
“谁说不存在?有些家伙就爱胡扯!”眼神疯狂之人在树下冷哼道,“晋朝陈寿所著的《三国志·魏书·倭人传》中用了约两千字的篇幅介绍了三国时代倭国的情况。这篇文章里提到了当时在九州岛东北部有一个很大的女王国叫作‘邪马台国’,下属三十多个小国。统治该国的女王就是‘卑弥呼’。书中记载道,邪马台国虽然历代也以男人为王,但是在连续六七十年的战乱之后,他们拥立了卑弥呼担任女王。卑弥呼擅长用鬼神之事迷惑百姓,年纪虽然很大却没有结婚,只有弟弟辅佐朝政。卑弥呼为王以来从无外人能够见到她的面,只有千名仕女以及一名送伙食的男人出入宫闱。”